Chapter 1 上海驚魂

這是我生命中最恐怖的兩天。除了晴天霹靂,還是晴天霹靂;除了無法置信,還是無法置信;除了痛哭流涕,還是痛哭流涕;除了驚慌失措,還是驚慌失措。

今天是她去上海拍戲的第五天。前四天晚上她都打電話跟我哭訴,抱怨一個人很害怕,我還一直鼓勵她:「我也很期待這部戲呢。」昨天,她寄了一封電子郵件給我,附上她受傷的劇照,她想嚇我一下,開玩笑地說:「很逼真吧!」

今天下午3點41分,我在上班,收到她的簡訊:「Hi(你好)!我現在要拍爆破的戲了!很恐怖!我還要往前撲!整個就是動作片!現場都是汽油跟火!傑森史塔克在我眼裡已經是Nothing(不算什麼)!記得我愛你!」

我沒有即刻看到這條簡訊,看到時也沒有想太多,她大概是像昨天一樣又想嚇我一下,或是誇張了一點討個關心吧?腦中僅閃過一秒鐘,奇怪,不是音樂劇嗎,為何要拍爆破戲?

隨即我被工作佔據,沒有打電話給她,也沒有回簡訊,當時我正在跟同事討論公事,我們在全面檢討高溫裝置的安全性問題。我們所採用的電熱煤油機可能有火災的風險,這種發熱裝置,如果一不小心使高溫的熱煤油溢出來,很容易釀成火災。我正忙著跟同事要採購合約,想了解一下如果電熱煤油機釀成事故時,賣方的瑕疵擔保責任如何。

4點多,來電顯示是Ella。我看著電話呆了一下,心想:Ella剛剛兩三點左右才跟我聯絡了啊?!她們三人要去大陸會合商演,我請Ella幫我帶東西給她,Ella剛剛才告訴我已經拿到了,還叫我放心,她使命必達。Ella不是準備上飛機了嗎,又打給我幹嗎?

電話一接起來,Ella說:「哥!老婆拍爆破戲受傷了,我現在只知道這樣,我用簡訊傳她助理電話給你!」電話中我好像沒有回什麼話,腦袋一片空白,過兩秒鐘回了神,心想:剛剛她的簡訊有提到爆破戲,天啊,難道是真的?我的心臟好像停了幾秒鐘。馬上照著簡訊上的電話打過去,不通,再撥,不通,再撥,還是不通;我打電話給華研的經紀人(昵稱阿嬤),不通,再撥,不通,再撥,還是不通。

我找電話簿中所有華研同事的電話,一個一個地打,打通了,她一個台灣的貼身助理接了電話:「阿中,她受傷了,好像是燒傷,現在不知道詳情,因為Nana的大陸貼身助理都沒接電話。不要急,我們知道消息會第一時間跟你說。」我沒聽完就大喊:「怎麼沒接電話?怎麼受傷的?什麼傷?嚴不嚴重?有沒有急救?要急救啊!怎麼會什麼都不知道?」我還想問有沒有「沖、脫、泡、蓋、送」,但當時,我嘴巴打結腦子也打結,就是說不出來這五個字。

電話放下我知道完了,聽Ella及助理的口氣,是真的,我腦中又一片空白,全身起雞皮疙瘩。過了一會兒助理再打來,吞吞吐吐地跟我說:「任爸及阿嬤、青姐(華研宣傳主管)要搭下一班飛機過去,我們試著訂一下晚上7點的班機……」我馬上說:「我也去,幫我訂同一班,我會以最快的速度趕到機場,我有簽證,說走就可以走!」

我心想:「完了!是真的,如果不嚴重,助理應該會跟我說不嚴重;助理沒有跟我說不嚴重,難道很嚴重,任爸都要飛過去了……」

我馬上去找老闆小郭(以下小郭、小王、小白、小玉,行善卻不願具名,只好以化名代表)說我要請假,她一聽呆了一下,還開玩笑問我,想要去哪裡偷懶啊?我儘力冷靜地一個字、一個字地擠出來:「Selina在上海拍爆破戲受傷了……」話還沒說完,我就哭了。小郭一看不對,馬上說:「快去!快去!」

我跑回我的位子,極力鎮靜,心裡盤算著,我身上有沒有錢、要不要帶電腦、台胞證及旅行證件在哪裡、有幾件工作要簽名還沒簽完……腦中混亂一片,又打電話給其助理:「到底嚴不嚴重?有沒有急救?問哪個貼身助理啊?」

助理說:「不知道,只知道電話背景聲音很混亂!我一有任何消息就立刻告訴你!」小郭追過來說:「你還杵在這裡幹什麼?你可以找某人,某人跟醫生有關係,某人熟上海。你現在很混亂,千萬不要自己開車!」我收好東西就往電梯口沖,滿口答應小郭:「好好好!」

我心想:計程車怎麼可能開得比我快!我還得沖回去拿台胞證啊!同時,又想到一個朋友小王,他在海峽兩岸都有事業,上海也熟,電話接通我只來得及說了個「喂」,電梯就來了,只好先把他的電話草草掛掉,衝進電梯,這個時候大約是下午4點半。

我開著車子從停車場衝出來,下午4點39分,台北市居然塞車,竟然還下雨,使得塞車更嚴重了。我坐在車上不知道怎麼辦,只能看著前方的車陣乾瞪眼。小王回撥給我不通,發簡訊來請我快回電,小王大概被我的語氣嚇到了吧。我理了一下情緒,回撥給小王,試著鎮定地把話講完:「Selina在上海拍爆破戲受傷了,我不知道我需要什麼協助,我搞清楚再跟你說。」小王也傻住,當下也吞吞吐吐不知道要說什麼。

然後我打了電話給我父親,應該先跟我父母說一聲,免得他們看到新聞嚇死。我父親長年在海峽兩岸奔波,累積了不少人脈,應該可以給我很多建議。電話一接通,我說:「你先深呼吸一下,冷靜,Selina在上海拍爆破戲受傷了……」我父親突然拉高聲量:「什麼?!什麼?!什麼?!怎麼會這樣,嚴不嚴重?」

我說:「我現在去趕晚上7點的飛機,我不知道詳情,你委婉地跟媽媽說一聲,想一想可以幫我什麼忙,保持聯絡!」我開著車子在台北市狂飆,很怕因紅燈停下來,因為一停下來我就開始亂想,開始流淚。沖回家裡,急得滿頭大汗,抓了幾件衣服,找好久才找到旅行證件及台胞證,趕快把下周一要用的文件簽一簽(周一我可能回不來),居然才5點出頭。

衝下樓,把文件交代給管理員,竟然整整三分鐘攔不到車。終於,上了一輛計程車,助理告訴我現在人已經送醫院了,我又鬼叫:「怎麼拖這麼久?有急救嗎?有用對方法嗎?」助理支支吾吾說不清楚。任媽的簡訊開始一通接著一通地來,她哭著打電話問我怎麼辦,我強忍著淚水說:「我會跟任爸會合一起去,您放心,我會用盡一切力量與一切資源,把萱萱安全帶回來!」

同時,助理傳簡訊來:「背部灼傷,40%。」我心想:40%是什麼意思?只傷到背,還好吧?傷到背應該是不幸中的大幸,不算太嚴重?同一時間再把簡訊轉給任爸及任媽。計程車上,我看著窗外,想著她被燒到背是什麼畫面,想著她這麼單純善良,為什麼?她沒有做錯事,不應該有報應吧?是我做錯事了嗎?若是我的錯,我們又沒有結婚,為什麼是讓她受罪?我想著想著,發獃了,看著窗外的小雨,我淚流不止。

我到機場時不到5點半,顯然我是第一個到的,che(安檢)完畢,還要等一個半小時。一個人站在機場,一下流淚,一下冷靜,走過來走過去,一直問自己,我對醫學一竅不通,我有什麼用,能做什麼?發現我竟然沒有熟識的醫生朋友!小郭提醒我找以前的一個同事,她投資海峽兩岸的醫學美容,認識一些醫生,試著冷靜地告訴她發生了什麼事及需要什麼幫助,她可以聯絡一個整形醫生以及讓她在上海的醫生朋友打電話給我。我聽了初步判斷這是將來的事情,現在他們幫不上忙。

華研的同事打來電話,說剛剛送到上海瑞金醫院;我父親也打來電話,我請他立刻去打聽上海瑞金醫院怎麼樣。除了我父親跟小郭、小王,我趁著這空當打了電話給小白及小玉。這兩人跟我的交情都夠,小白的人脈很廣,應該可以打聽到醫學方面的消息;小玉在上海生活六年,才返台不久,上海狀況他很清楚。兩人一接到我的電話,剛開始都是笑眯眯地問我周五晚上要去哪裡啊?聽我說完,兩人口氣大變,我可以感受到電話那頭的驚嚇。兩人開始打聽,事情在我朋友間傳開,我的電話開始不停地響,不停地有簡訊湧入。這樣不是辦法,我沒有時間跟力氣應付太多人,我需要熟悉上海和台灣兩地的人,了解燒燙傷的人,如果要返台能幫上忙的人,小郭、小王、小白、小玉四個人加起來應該夠了,我只鎖定這四人及我父親聯絡。

任爸到了。任爸一如往常,聲音洪亮精神飽滿,不過,我看得出來他的臉上有掩飾不住的擔憂。任爸不停地安慰我,叫我冷靜,說他會看面相,萱萱吉人自有天相,沒事,只燒到背,皮肉傷罷了。阿嬤與青姐又隔了一會兒也到了,兩人面色凝重,沉默不語。這時小王回傳簡訊給我,告訴我瑞金醫院很OK,他也是去那家;小白、小玉也打聽了上海醫院情形,回覆瑞金治療燒燙傷很有名;我爸爸也打電話來,告訴我:「聽說瑞金醫院不錯!」

接下來,我們靜靜地上了飛機,飛了一個半小時,8點半抵達上海,華研聯絡車子來接。一路上,我們四個人幾乎沒有講話,可能實在不知道要說什麼吧。一路上,我就是一下子忍不住哭泣、一下子保持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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