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作家的日常

我家養的貓正式名字叫「夢吉」,但平常都喚它「ㄆㄨㄣ」。說起為何會變成這樣,是因我很喜歡漫畫《大熊噗太郎》,想替它取名「噗」,於是把「夢吉」和「噗」合成「夢噗」,叫著不順口,又演化成「夢ㄆㄨㄣ」,最後只留下「ㄆㄨㄣ」。對不起,實在很無聊。

而我怎會提起如此無聊的事?這是由於,我們家的ㄆㄨㄣ沒有任何「小趣事」可談。真的,它是只無用得令人失望透頂的貓。

它原是棄貓。我撿到它時,大約出生才兩周。或許是硬被拖離母親的乳頭,造成它心靈的缺憾,它很喜歡咬東西,尤其最愛我的右手,只要我隨便一動就撲上前。所有的責編都知道我的手遍體鱗傷。看情形,它約莫把我的右手當成同伴或兄弟。

它非常愛咬我,連我躺進被窩裡也大口大口地咬,痛得要命。於是,我想到一個主意,趁睡前讓ㄆㄨㄣ狂跑到筋疲力盡。具體的作法是,拿著逗貓棒等玩具四處逗弄,ㄆㄨㄣ會立刻高興地追過來。這樣自己當然會累,但敵人應該也會累得無法動彈。

這個作法起初相當有效。然而,ㄆㄨㄣ很快便培養出體力,一點點運動量已無法讓它累垮。不僅如此,甚至還磨練出它的戰鬥本能,結紮手術就是最好的證明。當時妻子帶它去診所,離開不久,便接到主治醫師的電話,表明要為這隻貓動手術是不可能的。當然,妻子連忙追問原因。

「您來了就知道。」醫生口吻十分冷淡。

妻子戰戰兢兢地返回,只見診療室內一片狼籍。醫師和助手的胳膊和臉龐傷痕纍纍,置物架上、桌面被弄得亂七八糟,且屎尿遍地。雖然籠子里的ㄆㄨㄣ也是渾身大便,卻氣焰囂張地呼呼喘息。

兩年多過去,如今ㄆㄨㄣ仍四處奔竄,尋找啃咬的對象。它那肌肉隆起的腿和肩膀,令人聯想到阿諾·史瓦辛格。每次看到,都深感當時的逗貓棒訓練果然有效。

首先,把調味料放在面的下面。需注意的是,調味料得倒在稍後覆上蓋子時,與瀝湯孔呈對角線的一個隅。假如隨便把調味料撒在面上,倒湯時吸水漲大的蔬菜會塞住洞口。

接著是倒熱水。從面接觸到熱水的瞬間開始計時,因為面由此刻逐漸軟化。很多人都是倒進熱水、覆上蓋子後,才慢吞吞地設定計時器,這樣泡出來的成果會產生差異。而且,按廠商的指示傻傻設定三分鐘,只會得到一碗泡爛的面。

熱水加到指定線後,迅速覆上蓋子。如前所述,必須記得調味料是靠近哪一角落,瀝湯時一定要從對角瀝。

等待時間視產品而定,但一般以兩分四十秒為準。只不過,若是份量為一?五倍的產品,就要多花一道手續。具體的步驟是,約三十秒後,先打開蓋子,把面翻過來,蓋回蓋子,再等兩分鐘。這麼一來,即使面較多,也能夠相對地均勻軟化。還有,無論泡哪一種面,蓋子上的瀝湯孔都要及早打開。等瀝湯時才匆匆忙忙掀開,就失去嚴謹計時的意義了。

時間一到,趕緊瀝湯。建議大家最好戴隔熱手套,以便雙手穩穩抓住容器。筆者曾徒手瀝湯,落得燙傷的下場。

一旦開始瀝湯,就不能隨意更改容器的角度,也嚴禁大幅甩動容器。這麼做會使容器內分散的水滴落入面與面的縫隙,產生毛細管現象,導致水難以瀝乾。要順利將水瀝掉,輕輕振動容器是最好的。筆者的作法是,繃緊雙臂肌肉,產生每秒十次、振幅零?五公分的振動。為了能使出這招,每晚都以啞鈴訓練雙臂。

瀝完湯就簡單了。加上醬汁,拌勻,灑上面里附的海苔等佐料。當你吃到成品時,便懂得炒麵泡麵有多深奧。

如今雖然幾乎呈停擺狀態,但過去有個名為「雨之會」的新手作家聚會,是一九八八、九年左右,由井澤元彥先生與大澤在昌先生髮起的。除了我,成員還有岡嶋二人的兩位(這樣說真怪)、高橋克彥大師,剛出道的宮部美幸小姐等人。

雨之會的夥伴曾到鬼怒川溫泉一游。正確人數我記不得,約莫十來個吧。由於年齡層相差甚多,那氣氛怎麼看都像某公司的員工旅行。實際上,宴會時幫我們拍紀念照的女侍,就深信穿浴衣坐在正中央的高橋克彥先生是部長。在她心中,井上夢人先生大概是課長,而井澤元彥先生是股長。我們甚至還有兩名OL(新津清美小姐、宮部小姐)。

這次旅行中,最起勁的是井澤先生,他不時下指令「一開始啤酒不要點太多,等不夠了再請他們從冰箱拿就好。不然一開栓,沒喝完的也要付錢」,或是發便利商店的塑膠袋邊叮嚀「假如打算洗完澡順便換上浴衣,記得帶袋子到浴場裝衣服」。不愧是股長,好細心。

在大浴場時,我幾乎都在與井上夢人先生交談。我們為了他的小說《克萊因壺》議論不休,且對話都是在溫泉泡到肩膀的高度進行。旁人大概覺得我們很詭異,誰也沒靠近。離開浴場時,兩個人站都站不穩。電視的兩小時單元劇里,經常出現飾演偵探的主角泡著溫泉推理的鏡頭,但通過這次經驗,我認為現實生活中,溫泉與推理小說是不相容的。

前幾天,我又搬家了。從學生時代算起是第十次,而從來東京之後算起,也已是第六次。恐怕這下沒一家出版社會再送遷居賀禮,誰教我上次才信誓旦旦地保證是最後一次。

一直搬家實在沒甚麼好處。既需要體力,辦理各種手續又麻煩,適應新環境也相當耗費心神。更重要的是,浪費錢。

即使如此,搬家狂異口同聲的一個優點,就是能藉機收拾東西。這雖然也意味著要重新整理各種物品,但所謂的「收拾東西」,我想應視為「可以狠心丟掉東西」,大把大把將東西往垃圾袋裡丟的感覺真是美妙無比。

這次,為整理行李,打開櫥櫃後,發現裡面已變成等待進垃圾場的衣物的巢穴。凡是常穿的我都擺在外頭不收,所以,櫥櫃內的必然都是很少有機會穿的衣服。而除了禮服之類具有特殊用途的服裝外,所謂「很少有機會穿的衣服」,大致不是「不太想穿」,就是「已不能穿」。無論哪一種,留著都沒意義。

首先成為目標的,便是我為亂步獎頒獎典禮買的西裝。說具有紀念價值嘛,倒也不是沒有。原想搞不好再得甚麼獎時可以穿,但一留便留了十二年。把這種東西珍重地收藏起來,大概就是一個錯誤,我邊想邊塞進垃圾袋。

接著檢查其他夾克、西裝類。這些都是我幾年前還在穿的,其中也有我相當喜愛的衣服。雖然多少有點趕不上潮流,但若是與不注重打扮的編輯吃飯,穿出去應該也沒問題,反而能給對方我很窮的印象,好用來爭取提高稿費。

只是,試著套上後,卻發現每件都太小。奇怪,怎麼會這樣?我納悶著探往櫥櫃深處,看到一樣東西。

那是一件深藍色的防風外套,以前我每天跑步時,在寒冬穿的。

唉唉唉。

我不禁有所領悟:此物會被收在這種地方,難怪肚子愈來愈大,衣服自然也跟著穿不下了。

前陣子,在醉客作家藤原伊織先生的邀約下,我在陶藝入門的影片中演出。

該影片邀請六名作家,各自挑戰六種成形法。拍攝前,工作人員詢問希望嘗試哪一種,我堅持:

「當然是手拉壞。」

其實,談到陶藝,我只能想到手拉壞。問過幾個朋友,果真大夥都一樣,知道手拉壞以外另有成形法的反而少。

在此提供給大家參考:除了手拉壞,還有以捏黏土般徒手成形的方式、先做成一大塊再挖空中間的方式,及用陶版機把壓成一塊平面的土邊緣折起的方式。連各位讀者也不是很清楚吧?

我是這麼想的:難得玩陶藝,不如藉機了解一番,以便將來運用在創作上,不然就太浪費了。而在小說里提到陶藝,自然要端出手拉壞,否則一般人無法接受。所以,不論如何我都要向手拉壞挑戰。

可是,第一天我就發現自己想得太美了。指導我們的是東京藝術大學的島田文雄老師,一開始打招呼時,老師便毫不客氣地言明:

「這個嘛,才接觸一、兩天就要做出成品不太可能。尤其是手拉壞,外行人是控制不了的。一般至少得學上一年半載,否則做不出像樣的東西。」

老師的語氣雖然平和,但這些話聽得我們實在心虛。「麻煩老師多多幫忙」,我和工作人員一同懇求。老師一臉無奈地說:

「只能靠練習了。從現在到攝影當天,請每周來練習。」

「好,這是當然,我會儘力的。」

我一面行禮一面想,當初根本不是這麼說的。原本談好的是攝影當天去一下,隨便做做即可,所需時間只有短短三天,且其中一天是慶功宴,完全沒料到還有每周練習這種事。

不過,冷靜深思,老師的話是對的。無論教學再簡單明了的陶藝教室,也不可能讓人在上課的第一天就學會手拉壞技術吧。

於是,我當天便立刻開始挑戰,但真的接觸手拉壞,反而體會到更加嚴峻的現實。

總之,完全無法順心如意。至於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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