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講 和光同塵 分外妖嬈——宋代北方民窯

宋代是中國陶瓷的第一個高峰期,它的主要表現是官、民兩大系統都蓬勃發展,它不僅僅是官窯,民窯也蓬勃發展。那麼民窯呢,我們應該有個大致的了解,它有八個窯系,就八大系統,這個系統正好是以長江為界,北方四個,南方四個。北方是有磁州窯、耀州窯、鈞窯、定窯,這四個窯系。南方是有饒州,就是景德鎮窯,龍泉窯,建窯,吉州窯,四個系統。我們今天這一講就講北方的民窯。

1918年的時候,直隸巨鹿大旱,旱了以後怎麼辦呢?就抗旱,打井,很多人合夥兒就打井,打井挖來挖去就挖出瓷器來了。挖出這個瓷器當時沒有概念,找很多證據,有時候有銅錢什麼就證明這個東西是宋代瓷器,然後文物販子聞風而動,因為河北畢竟離北京近,那個時候中國已經進入民國時期的時候,有西方的列強,很多都在中國搜羅這些東西,《古董瑣記》中都有這個記載。

磁州窯是北方民窯的最大的主力軍,但可惜歷史上沒有記載。它名稱出現得很晚,就是我說的這個二十世紀初才被命名,而恰恰給它命名的人還不是中國人,是霍布遜,有一說是英國人,有一說是美國人,反正不是中國人,這個人是研究中國陶瓷的專家,他給這個瓷器命名為磁州窯。那麼原因是什麼呢?我們能看到的關於陶瓷的宋代的文獻,大部分都是南方人寫的,比如陸遊啊,周密啊,葉宥啊,周煇這些人我們歷史上引用很多文獻都是南宋人,南宋人首先對北宋的情況不是很了解,尤其在南宋時期他對北方的領土是金代的領域就更不了解,所以就沒什麼記載。

磁州窯窯址在哪兒呢?主要在晉冀魯豫這一個轄區內,就是我們今天的山西、山東、河南、河北,主要就是這四個省之內。那麼磁州在河北和河南的一個邊界,歷史上它屬河南,後來就劃分為河北,就是現在的河北磁縣。這個"磁"是磁石的"磁",吸鐵石那磁石。這個《景德鎮陶錄》上它有一點誤解,它說這個磁土,就是燒瓷器的--那不是,那是吸鐵石的那個磁石。真正燒瓷器一定是高嶺土,磁土是燒不了的,這種磁土是燒不了的。那麼由於磁州窯的這段記載,就是日本和韓國、朝鮮到今天為止寫漢字的"瓷器"都寫磁石的"磁",吸鐵石的磁石的"磁"--"磁器"他寫這倆字,跟咱們寫"瓷器"尋倆字是不一樣的。

磁州窯是北方最重要的窯口,歷史上大量出口,一直延續到明清從未間斷。

磁州窯對陶瓷工藝中有一個巨大的貢獻,因為磁州窯的這個原材料,它的產地,原材料都不太好,不能像景德鎮那個高嶺土,那麼好的瓷土。所以它都是從很差的原材料中要燒造很好的陶瓷,怎麼辦呢?它發明了一種工藝,叫化妝土。

它先把那個瓷器做好以後,釉色又黑、灰、黃都不好看,刷上一層白粉,然後再罩釉,它這層土叫"化妝土"。我們從這個瓷枕上可以清楚地看到化妝土的位置。

化妝土有什麼功效呢?它有點像咱們女同志化妝打的那個粉底,遮蓋她那些缺陷。那我想那化妝土就是現在化妝的粉底,備不住也是從化妝土那邊學來的。它本意是遮醜,本意就是遮醜。我們打粉底本意也是遮醜。但是時間長了,它就變成一個技藝。它有時候這個人臉上沒有瑕疵也要打一點粉底,她就顯得更好一些,所以因為有了化妝土的出現,磁州窯就變得千變萬化。那麼,它的色彩也出現了有綠的啦、有黑的啦、黃的、孔雀綠的,什麼顏色都有。那麼,最典型的磁州窯就是剛才我們呈現的那種白底黑花,非常強烈的那種。這是磁州窯的典型器。

那麼磁州窯的特徵是什麼呢?它主要是率真、粗獷,體現了民間的種情趣。它沒有約束,它自己不給自己定一個規矩應該怎麼樣。官方的東西要定很多規矩,因為它要層層審批,一堆麻煩,有一塊過不去就退回去了,對吧?磁州窯沒這事。我工匠想怎麼著就怎麼著。你喜歡--我當時你喜歡這樣--我現在給你畫一個,一會兒就給你燒出來了,所以它沒有約束。恰恰是這個沒有約束的這種陶瓷工藝,使我們的北方的磁州窯的陶瓷變得非常的豐富。

我這麼多年總是研究磁州窯。我們身處北京離磁州窯的產地近,所以機會就多。有一天半夜,我拉接到一個電話,一個朋友就跟我說:"哎呀!我買了一個特好的磁州的東西。"說,"我現在在火車上呢,我明天早上就到北京。"說,"你願意不願意提早來看看呢?" 我說,"好啊。"我說,"有多好啊?!"他說,"是我歷史上碰見最好的。"

那麼我大早上也就早早起來了。他那火車一到北京,我就跟他約著就見,趕緊找一個地方約著一見,一打開,東西真好。然後下面的問題就剩下就是說多少錢,怎麼付錢。然後我跟他很快就交割了。交割以後20分鐘,就有一個人也趕到了,一看我買了,那個人臉都脹得通紅,他遲到一步,我動作比他快。

那麼有時候收藏也是這樣。收藏有時候不能犯懶,聞風而動嘛。我一聽他這個我趕緊過去了。我就因為比他早了20分鐘,這個東西我就買到了。如果我晚去20分鐘,那可能這個東西就變成他的了。但是我們在這種聞風而動當中,一定要冷靜。比如那是一假的,你也聞風而動衝上去也把它買回來那不是麻煩了嗎?但是,你在你有把握的情況下,就應該決定自己的行程。我為什麼能夠那麼早就很積極地去呢?是因為給我打電話的人是一個明白人。我跟他打過很多次交道。就是他是一個有能力的人,他對東西的判斷,以及他東西的來源,他是有能力的,所以我才很積極。如果本身一個人,我去看了八回全是假的,他再打什麼電話我也不去,對不對?這個是一個經驗的積累。

磁州窯當中,它還有一個裝飾方法是其它窯口非常罕見的,除了唐代的長沙窯以外,最重要的用文字裝飾的瓷器就是磁州窯了。大量的書寫文字,它的這種書寫文字當中很多表明了宋人的一種哲學。比如,有的瓷器上,就是碗上或者枕上就寫一個字"忍"。

北宋、南宋人整個的政治格局就是個"忍"的格局。北宋與遼,南宋與金一直在對峙,又打不過人家,那怎麼辦?就得忍著。要不然就議和,要不然我給你點東西,反正我不願意跟你打仗。宋代人就這個哲學,就是我也不去侵略,我也不去打,但我實在不行了就給你點東西,反正我願意以土地換和平,就是這麼簡單。

那麼它的哲學反映到瓷器當中就是這種"忍",祈求家國永安。大英博物館有一個很著名的磁州窯的一個枕頭上面就這四個字"家國永安"。這是北宋帶確切紀年,它是熙寧四年,帶有確切紀年的一個枕頭,反映了當時宋朝人的心態,對吧?我不願意打仗,我願意很安定地過一種生活。

我們從一開始就講過,宋代的人是以文治天下,不是以武治天下。

最早呢,我們有人認為,那枕頭就是給死人睡的。因為都是墓出的嘛,就認為活人不枕這枕頭,這枕頭這麼硬怎麼枕啊?!我們今天都是有枕枕頭的經驗了,那個硬的怎麼枕啊!對吧?沒法枕,所以就認為古人一定不枕,就是給死人枕一個枕頭,燒個陶瓷的東西給死人枕著,活人不枕著。

但是後來發現不是這樣,因為什麼呢?因為很多枕頭上有字,那個字的表達的意思一看就不是給死人的。你比如說它有枕頭上這麼寫的:"眾中少語,無事早歸",就是人多的時候少說話,沒事早點回家。這一看就不是給死人的,對吧?死人怎麼回家。沒法回,回家就害怕了,對吧?怎麼又回來了這個,對不對?還有呢,枕頭上寫著:"為爭三寸氣,白了少年頭",這個也不是給死人寫的。死人的頭髮早白了在底下,愛白不白,對吧?它就還是一種很世俗的哲學,告訴你怎麼樣去生活。我們今天也適用,就是說你不要去為人爭去,跟人家老去爭鬥,沒有意思。生活中讓一步寬容一點,這個社會就會變得更好。

那麼,它當時還有一些字,寫得也很有意思,它說"過橋須下馬,有路莫行船。未晚先投宿,雞鳴早看天"。這個過去啊,人出門是個非常艱苦的事,跟今天不一樣。今天太舒服了,你想上哪兒,你要坐飛機那就很快;坐火車也很舒服,汽車還有卧鋪,都非常舒服。古代出行是非常艱苦的。那麼為什麼要"過橋先下馬"啊?那橋都不結實,萬一掉下來呢?不安全。"有路莫行船"也是這個道理,就是船上的安全程度低於陸地上。你不能等晚了,天黑了你再找地方住。我們今天多晚都能找地方住,是吧?隨便找個賓館就住下了。那個時候不行,你每個地方找驛站,找旅館你必須得到達那個地方,如果你在前後不靠的地方,今晚就沒地方去了。"雞鳴早看天"呢,早上雞一叫喚,看看天是不是下雨,幹什麼?要把事都準備好。這些很世俗地寫在枕頭上。那麼,這就是讓你每天看一眼。

我們今天的情感跟古代人有很大的區別,有很多情感喪失了,很可惜。比如,我們今天的思念的情感不如古人。為什麼呢?有電話。你不論走多遠,拿電話一打,說在哪兒呢?說我在美國呢。啥事沒有,聽著一樣,跟在隔壁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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