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而篇

○子曰:「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

《為政篇》曰:溫故而知新,可以為師矣。

樹達按:學而時習,即溫故也;溫故能知新,故說也。

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

《易象傳》曰:麗澤兌,君子以朋友講習。

《禮記學記篇》曰:獨學而無友,則孤陋而寡聞。

《孟子萬章下篇》曰:孟子謂萬章曰:一鄉之善士,斯友一鄉之善士;一國之善士,斯友一國之善士;天下之善士,斯友天下之善士。

樹達按:人友天下之善士,故有朋自遠方來。同道之朋不遠千里而來,可以證學業,析疑義,雖欲不樂,得乎?

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

《憲問篇》曰:子曰:君子病無能焉,不病人之不已知也。

《衛靈公篇》曰:子曰:不患人之不已知,患其不能也。

《里仁篇》曰:子曰:不患莫已知,求為可知也。

本篇曰:不患人之不已知,患不知人也。

《禮記中庸篇》曰:君子依乎中庸,世不見知而不悔,惟聖者能之。

《大戴禮記曾子立事篇》曰:人知之,則願也,人不知,苟吾自知也,君子終身守此勿勿也。

《孟子盡心上篇》曰:孟子謂宋句踐曰:「子好游乎?吾語子游。人知之,亦囂囂,人不知,亦囂囂。」曰:「何如斯可以囂囂矣?」曰:「尊德樂義,則可以囂囂矣。」

《荀子非十二子篇》曰:君子能為可貴,不能使人必貴已;能為可信,不能使人必信已;能為可用,不能使人必用已。故君子恥不修,不恥見;恥不信,不恥不見信;恥不能,不恥不見用。是以不誘於譽,不恐於誹,率道而行,端然正已,不為物傾側,夫是之謂誠君子。

《淮南子繆稱篇》曰:(與急同)於不已知者,不自知也。誠中之人,樂而不,如好聲,熊之好經,夫有誰為矜?

樹達按:中有自得,故人不知而不慍,自足乎內者固無待於外也。然非德性堅定之人不能及此也。孟子謂尊德樂義,人不知而亦囂囂,正此人之謂也。

又按:時習而說,學者自修之事也;朋來而樂,以文會友之事也;不知而不慍,則為德性堅定之人矣。孔子之言次第極分明也。

○有子曰:

《史記仲尼弟子傳》曰:有若,少孔子四十三歲。

「其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鮮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亂者,未之有也。

《賈子道術篇》曰:子愛利親謂之孝,反孝為孽。弟敬愛兄謂之悌,反悌為敖。

《大戴禮記曾子立孝篇》曰:是故未有君而忠臣可知者,孝子之謂也;未有長而順下可知者,弟弟之謂也;未有治而能仕可知者,先修之謂也。故曰:孝子善於君,弟弟善事長,君子一孝一弟,可謂知終矣。

《戰國策秦策二》曰:昔者曾子處費,費人有與曾子同名族者而殺人。人告曾子母曰:「曾參殺人。」曾子之母曰:「吾子不殺人。」織自若。有傾焉,人又曰:「曾參殺人。」其母尚織自若也。頃之,一人又告之曰:「曾參殺人。」其母懼,投杼翻牆而走。

樹達按:人再告而曾子之母不動者,知曾參孝子,必不為非法之事也。

君子務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為仁之本與!」

《孝經》曰:夫孝,德之本也。

《管子戒篇》曰:孝弟者,仁之祖也。

《呂氏春秋孝行覽》曰:凡為天下,治國家,必務本而後末,務本莫貴於孝。夫孝,三皇五帝之本務,而萬事之紀也。夫執一術而百善至,百邪去,天下從者,其惟孝也。

《孟子盡心上篇》曰:人之所不學而能者,其良能也;所不慮而知者,其良知也。孩提之童,無不知愛其親者;及其長也,無不知敬其兄也。親親,仁也;敬長,義也。無他,達之天下也。

又《離婁上篇》曰:仁之實,事親是也;義之實,從兄是也;知之實,知斯二者弗去是也;禮之實,節文斯二者是也;樂之實,樂斯二者。樂則生矣,生則惡可己也;惡可己,則不知足之蹈之手之舞之。

樹達按:愛親,孝也;敬兄,弟也。儒家學說,欲使人本其愛親敬兄之良知良能而擴大之,由家庭以及其國家,以及全人類,進而至於大同,所謂親親而仁民,仁民而愛物也。然博愛人類進至大同之境,乃以愛親敬兄之良知良能為其始基,故曰孝弟為仁之本。孟子謂親親敬長,達之天下則為仁義,又謂事親從兄為仁義之實,與有子之言相合,此儒家一貫之理論也。

○子曰:「巧言令色,鮮矣仁。」

《逸周書官人篇》曰:華廢而誣,巧言令色,皆以無為有者也。

又《武紀篇》曰:幣帛之間有巧言令色,事不成;車甲之間有巧言令色,事不捷。

《公冶長篇》曰:子曰:巧言、令色、足恭,左丘明恥之,丘亦恥之。

《大戴禮記曾子立事篇》曰:巧言令色,能小行而篤,難於仁矣。

《衛靈公篇》曰:巧言亂德。

《呂氏春秋離謂篇》曰:故辨而不當理則偽,知而不當理則詐。詐偽之民,先王之所誅也。理也者,是非之宗也。淆水甚大,鄭之富人有溺者,人得其死者,富人請贖之,其人求金甚多,以告鄧析。鄧析曰:「安之!人必莫之買矣。」得死者患之,以告鄧析。鄧析又答之曰:「安之!此必無所更買矣。」

《漢書公孫弘傳》曰:弘奏事,有所不可,不肯庭辯。常與主爵都尉汲黯請間,黯先發之,上常說,所言皆聽,以此日益親貴。常與公卿約議,至上前,皆背其約以順上指。汲黯庭詰弘曰:「齊人多詐而無情。始為與臣等建此議,今皆背之,不忠。」上問弘,弘謝曰:「夫知臣者以臣為忠,不知臣者以臣為不忠。」上然弘言,左右幸臣每毀弘,上益厚遇之。

《三國志魏志劉曄傳注》引《傅子》曰:曄事明皇帝,又大見親重。帝將伐蜀,朝臣內外皆曰不可。曄入與帝議,因曰可伐。出與朝臣言,因曰不可伐。曄有膽智,言之皆有形。中領軍楊暨,帝之親臣,又重曄,持不可伐蜀之議最堅,每從內出,輒遇曄,曄講不可之意。後暨從駕行天淵池,帝論伐蜀事,暨切諫。帝曰:「卿書生,焉知兵事!」暨謙謝曰:「臣言誠不足采,侍中劉曄先帝謀臣,常曰蜀不可伐。」帝曰:「曄與吾言蜀可伐。」暨曰:「曄可召質也。」詔召曄至,帝問曄,終不言。後獨見,曄責帝曰:「伐國,大謀也,臣得與聞大謀,常恐眯夢漏泄以益臣罪,焉敢向人言之!夫兵,詭道也,軍事未發,不厭其密也。陛下顯然露之,臣恐敵國已聞之矣。」於是帝謝之。曄見出,責暨曰:「夫釣者中大魚,則縱而隨之,須可制而後牽,則無不得也。人主之威,豈徒大魚而已!子誠直臣,然計不足采,不可不精思也。」暨亦謝之。或惡曄於帝曰:「曄不盡忠,善伺上意所趨而合之。陛下試與曄言,皆反意而問之,若皆與所問反者,是曄常與聖意合也。復每問皆同者,曄之情必無所復逃矣。」帝如言以驗之,果得其情,從此疏焉。曄遂發狂,出為大鴻臚,以憂死。諺曰「巧許不如拙誠」,信矣。

《禮記表記篇》曰:子曰:君子不以色親人。情疏而貌親,在小人則穿窬之盜也與。

《孟子滕文公下篇》曰:曾子曰:脅肩諂笑,病於夏畦。

○曾子曰:

《史記仲尼弟子傳》曰:曾參,南武成人,字子輿,少孔子四十六歲。

「吾日三省吾身。

《荀子勸學篇》曰:君子博學而日參省乎己,則知明而行無過矣。

為人謀而不忠乎?

《子路篇》曰:樊遲問仁,子曰:居處恭,執事敬,與人忠,雖之夷狄,不可棄也。

與朋友交而不信乎?

本篇曰,子夏曰:與朋友交,言而有信。

《禮記祭義篇》曰:曾子曰:身也者,父母之遺體也,行父母之遺體,敢不敬乎?居處不庄,非孝也;事君不忠,非孝也;為官不敬,非孝也;朋友不信,非孝也;戰陳無勇,非孝也。五者不遂,及於親,敢不敬乎?

《史記趙世家》曰:晉景公時,趙盾卒,謚為宣孟;子朔嗣。三年,大夫屠岸賈欲誅趙氏。屠岸賈者,始有寵於靈公,及景公而賈為司寇,將作難,乃治靈公之賊以致趙盾。韓厥告趙朔趣亡。朔不肯,曰:「子必不絕趙祀,朔死不恨。」韓厥許諾,稱疾不出。賈不請而擅與諸將攻趙氏於下宮,殺趙朔、趙同、趙括、趙嬰齊,皆滅其族。趙朔妻成公姊,有遺腹,走公宮匿。趙朔客曰公孫杵臼,杵臼謂朔友人程嬰曰:「胡不死?」程嬰曰:「朔之婦有遺腹,若幸而男,吾奉之;即女也,吾徐死耳。」居無何,而朔婦免身,生男。屠岸賈聞之,索於宮中。夫人置兒絝中,祝曰:「趙宗滅乎,若號;即不滅,若無聲。」及索,兒竟無聲。已脫,程嬰謂公孫杵臼曰:「今一索不得,後必且復索之,奈何?」公孫杵臼曰:「立孤與死孰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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