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鬼上當(2)

「你想錯了,」他說。「在賊黨里,高冷是一個從來未有的最危險的博士,我們要抓他是為這一點。那些壞蛋也都知道;他是他們的軍旗,他們的後台,他們的拿破崙;他們都愛戴他。這傢伙永遠不會把他的老根丟在葛蘭佛廣場上的。」②

米旭諾聽了莫名其妙,龔社羅給她解釋,他用的兩句土話是賊黨里極有分量的切口,他們早就懂得一個人的腦袋可有兩種看法:博士是一個活人的頭腦,是他的參謀,是他的思想;老根是個輕蔑的字眼,表示頭顱落地之後毫無用處。

他接著說:「高冷拿我們打哈哈。對付那些英國鋼條般的傢伙,我們也有一個辦法,只要他們在逮捕的時候稍微抵抗一下,立刻把他幹掉。我們希望高冷明天動武,好把他當場格殺。這麼一來,訴訟啊,看守的費用網,監獄裡的伙食啊,一概可以省掉,同時又替社會除了害。起訴的手續,證人的傳喚,旅費津貼,執行判決,凡是對付這些無賴的合法步驟所花的錢,遠不止你到手的三千法郎。並且還有節省時間的問題。一刀戳進鬼上當的肚子,可以消弭上百件的罪案,教多少無賴不敢越過輕罪法庭的範圍。這就叫做警政辦得好。照真正慈善家的理論,這種辦法便是預防犯罪。」

「這就是替國家出力呀,」波阿萊道。

「對啦,你今晚的話才說得有理了。是呀,我們當然是替國家出力啰。 外邊的人對我們很不公平,其實我們暗中幫了社會多少的忙。再說,一個人不受偏見約束才算高明,違反成見所做的好事自然兔不了害處,能忍受這種害處才是基督徒。你瞧,巴黎終究是巴黎。這句話就說明了我的生活。小姐,再見吧。明天我帶著人在植物園等。你叫克利斯朵夫上蒲風街我前次住的地方找龔杜羅先生就得了。先生,將來你丟了東西,儘管來找我,包你物歸原主。我隨時可以幫忙。」

「嗯,」波阿萊走到外邊對米旭諾小姐說,「世界上競有些傻子,一聽見警察兩宇就嚇得魂不附體。可是這位先生多和氣,他要你做的事情又象打招呼一樣簡單。」

第二天是伏蓋公寓歷史上最重大的日子。至此為止,平靜的公寓生活中最顯著的事件,是那個假伯爵夫人象瑩星一般的出現。可是同這一日天翻地覆的事(從此成為伏蓋太太永久的話題)一比,一切都黯淡無光了。先是高里奧和歐也納一覺睡到十一點。伏蓋太太半夜才從快樂戲院回家,早上十點半還在床上。喝了伏脫冷給的剩酒,克利斯朵夫的酣睡耽誤了屋裡的雜務。波阿萊和米旭諾小姐並不抱怨早飯開得晚。維多莉和古的太太也睡了晚覺。伏腸冷八點以前就出門,直到開飯才回來。十一點一刻,西爾維和克利斯朵夫去敲備人的房門請吃早飯,居然沒有一個人說什麼不滿意的話。兩個僕人一走開,米旭諾小姐首先下樓,把藥水倒入伏脫冷自備的銀杯,那是裝滿了他沖咖啡用曲牛奶,跟旁人的一起燉在鍋子上的。老姑娘算好利用公寓里這個習慣下手。七個房客過了好一會才到齊。歐也納伸著懶腰最後一個下樓,正碰上特·紐沁根太太的信差送來一封信,寫的是:

「朋友,我對你並不生氣,也不覺得我有損尊嚴。我等到半夜二

點,等一個心愛的人!受過這種罪的人決不會教人家受。我看出你

是第一次戀愛。你碰到了什麼事呢?我真急死了。要不怕泄露心中

的秘密,我就親自來了,看看你遇到的究竟是凶是吉。可是在那個時

候出門,不論步行或是坐車,豈不是斷送自己?我這才覺得做女人的

苦。我放心不下,請你告訴我為什麼父親對你說了那些話之後,你竟

沒有來。我要生你的氣,可是會原諒你的。你病了么?為什麼住得

這樣遠?求你開聲口吧。希望馬上就來。倘若有事,只消回我一個

宇:或者說就來,或者說害病。不過你要不舒服的話,父親會來通知

我的。那末究竟是怎麼回事呢?……」

「是啊,怎麼回事呢?」歐也納叫了起來。他搓著沒有念完的信,衝進飯廳,問:「幾點了?」

「十一點半,」伏脫冷一邊說一邊把糖放進咖啡。

那逃犯冷靜而迷人的眼睛瞪著歐也納。凡是天生能勾魂攝魄的人都有這種目光,據說能鎮壓瘋人院中的武痴。歐也納不禁渾身哆嗦。街上傳來一輛馬車的聲音,泰伊番先生家一個穿號衣的當差神色慌張的衝進來,古的太太一眼便認出了。

「小姐,」他叫道,「老爺請您回去,家裡出了事。弗萊特烈先生跟人決鬥,腦門上中了一劍,醫生認為沒有希望了,恐怕您來不及跟他見面了,已經昏迷了。」

伏脫冷叫道:「可憐的小夥子!有了三萬一年的收入,怎麼還能打架?年輕人真不懂事。」

「嚇,老兄!」歐也納對他嚷道。

「怎麼,你這個大孩子?巴黎哪一天沒有人決鬥?」伏脫冷一邊回答一邊若無其事的喝完咖啡。米旭諾小姐全副精神看他這個動作,聽到那件驚動大眾的新聞也不覺得震動。

古的太太說:「我跟你一塊兒去,維多莉。」

她們倆帽子也沒戴,披肩也沒拿,徑自跑了。維多莉臨走噙著淚對歐也納望了一眼,彷彿說:「想不到我們的幸福要教我流淚!」

伏蓋太太道:「呃,你竟是末卜先知了,伏脫冷先生?」

約備。高冷回答:「我是先知,我是一切。」

伏蓋太太對這件事又說了一大堆廢話:「不是奇怪嗎!死神來尋到我們,連商量都不跟我們商量一下。年輕人往往走在老年人之前。我們女人總算運氣,用不著決鬥;可是也有男人沒有的病痛。我們要生孩子,而做母親的苦難是很長的!維多莉真福氣!這會兒她父親沒有辦法啦,只能讓她承繼啰。」

「可不是!」伏脫冷望著歐也納說,「昨天兩手空空,今兒就有了幾百萬!」

伏蓋太太叫道:「喂,歐也納先生,這一下你倒是中了頭彩啦。」

聽到這一句,高老頭瞧了瞧歐也納,發見他手中還拿著一封團皺的信。

「你還沒有把信念完呢!……這是什麼意思?難道你也跟旁人一樣嗎?」他問歐也納。

「太太,我永遠不會娶維多莉小姐,」歐也納回答優蓋太太的時候,不勝厭惡的口氣教在場的人都覺得奇怪。

高老頭抓起大學生的手握著,恨不得親它一下。

伏脫冷道:「哦,哦!義大利人有旬妙語,叫做聽時間安排!」

「我等迴音呢,」紐沁根太太的信差催問拉斯蒂涅。

「告訴太太說我會去的。」

信差走了。歐也納心煩意躁,緊張到極點,再也顧不得謹慎不謹慎了。他高聲自言自語:「怎麼辦?一點兒沒有證據!」

伏脫冷微微笑著。他吞下的藥品已經發作,只是逃犯的身體非常結實,還能站起來瞧著拉斯蒂涅,流著嗓子說:

「孩子,福氣就在睡覺的時候來的。」

說完他直僵僵的倒在地下。

歐也納道:「果真是神靈不爽!」

「哎喲!他怎麼啦?這個可憐的親愛的伏脫冷先生?」

米旭諾小姐叫道:「那是中風啊。」

「喂,西爾維,請醫生去,」寡婦吩咐。「拉斯蒂涅先生,你快去找皮安訓先生。說不定西爾維碰不到我們的葛蘭潑萊醫生。」

拉斯蒂涅很高興藉此機會逃出這個可怕的魔窟,便連奔帶跑的溜了。

「克利斯朵夫,你上藥鋪去要些治中風的葯。」

克利斯朵夫出去了。

「哎,喂,高老頭,幫我們抬他上樓,抬到他屋裡去。」

大家抓著伏脫冷,七手八腳抬上樓梯,放在床上。

高里奧說:「我幫不了什麼忙,我要看女兒去了。」

「自私的者頭兒!」伏蓋太太叫道,「去吧,但願你不得好死,孤零零的象野狗一樣!」

「瞧瞧你屋子裡可有依太,」米旭諾小姐一邊對伏蓋太太說,一邊和波阿萊解開伏脫冷的衣服。

①此二語借用《聖經》《耶利米書》第十七章原文。

②葛蘭佛廣場為巴黎執行死刑的地方,也是公共慶祝的集會場歷。

伏蓋太太下樓到自己卧房去,米旭諾小姐就可以為所欲為了。

她吩咐波阿萊:「趕快,脫掉他的襯衫,把他翻過來!你至少也該有點兒用處,總不成叫我看到他赤身露體。你老呆在那裡幹嗎?」

伏脫冷給翻過身來,米旭諾照準他肩頭一把掌打過去,鮮紅的皮膚上立刻白白的泛出兩個該死的字母。

「嚇!一眨眼你就得了三千法朗賞格,」波阿萊說著,扶住伏脫冷,讓米旭諾替他穿上襯衣。——他把伏脫冷放倒在床上,又道:「呃,好重啊!」

「別多嘴!瞧瞧有什麼銀箱沒有?」老姑娘性急慌忙的說,一雙眼睛拚命打量屋裡的傢具,恨不得透過牆壁才好。

她又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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