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結論

結論

不,女人不是我們的兄弟;通過懶惰和墮落,我們已把她變成了另一種人,一種未知的人(她除了性慾沒有別的武器,而這種武器不但意味著不斷爭鬥,而且也是永遠長不大的小奴隸用以猜疑,用以崇拜或憎恨的不光明正大的武器),但決不是我們的坦誠夥伴,決不是具有哪種[團結精神〕與和衷共濟精神的人。

許多男人仍然會同意拉福格的這番話;許多男人會認為,「爭鬥和爭論」將會永遠存在——如蒙田所指出的,並且根本不可能實現博愛。事實上今天男女彼此都感到不滿意。但問題是要搞清楚,是否有一種固有的禍根在讓他們受相互分裂之罰,或者,讓他們對抗的那些衝突,是否僅僅標誌著人類歷史的轉折關頭。

我們已經看到,儘管有著種種傳說,但生理學命運並沒有這樣把永久的敵意強加在雌雄兩性身上;甚至有名的祈禱螳螂在吞噬它的雄性時,也僅僅是由於缺乏其他的食物和為物種的利益:在一切等級的動物生命當中,所有的個體都在受著這種控制,即受著物種的控制。

而且人類不僅僅是物種,它也是歷史發展;它應當取決於它對自身的自然的、固定不變的特徵,以及對自身的[人造特徵〕的態度。其實,即便是對世界極其沒有誠意,也不可能證明存在於人類兩性間的對抗,具有名副其實的生理學性質。而且,寧可說他們的敵意可能要劃入生物學和心理學之間的中間領域:精神分析學。我們被告知說,女人嫉妒男人的陰莖並希望閹割他;但是,只有在成年女人認為她的女性氣質是一種不健全時,對陰莖的這種幼稚慾望,才會在她的生活中起重要作用;而那時她會希望把男性器官當做男人所有特權的象徵來加以佔用。

我們可以毫不勉強地認為,她的閹割夢想有著這樣一種象徵性的含義:據猜想,她希望剝奪男性的超越性。

但是,如我們看到過的,她的慾望是十分曖昧的:她希望以一種自相矛盾的方式擁有這種超越性,這就是說,她既重視它又否定它,既想投身於它,又想把它局限在她自身的範圍里。這就是說,這一戲劇性活動並不是在性的層面上展開的;而且在我們看來,性的特徵不能決定命運,本身也不能為解釋人類行為提供重要線索,而只能表現它僅僅在幫助決定的整體處境。兩性鬥爭並不直接含有男女人體結構有差別的意味。實際上,當一個人引起這種鬥爭時,他認為在無始無終的理念王國,永恆的女性氣質和永恆的男性氣質這兩種含糊本質之間的鬥爭是理所當然的;他忽略了這一事實,即這種重大鬥爭,相應於兩種不同的歷史關頭,畢竟有著兩種完全不同的形式。

一個被封閉於內在性的女人,也會權力把男人關在那個牢籠中;這樣一來,那個牢籠便會和世界混為一體,女人也不會再因為被囚禁在那裡而痛苦,因為母親、妻子和情婦變成了看守。社會根據男人制定的法典宣判女人是低人一等的,所以她只有摧毀男性的優越地位才能夠消除這種劣等性。於是她去攻擊使她不健全的、對她進行支配的男人,她和他大唱對台戲,她拒絕接受他的真理和價值。但她這樣做僅僅是為了自衛;使她註定是內在的、低人一等的,既不是固定不變的本質,也不是錯誤的選擇。它們是硬加在她身上的。一切壓迫都會引起戰爭狀態。這一點毫無例外。被看做次要者的生存者,不能不要求重樹她的主權地位。

今天,這種鬥爭採取了另一種形式;女人不是希望把男人囚禁起來,而是努力逃避他。

她不想再把他拖入內在性王國,而是她自己顯露出超越性。然而男性的態度卻製造了新的衝突:男人不願意把她鬆開。他非常樂意仍去做一個主權的主體,絕對的優越者,主要者;他拒絕承認他的夥伴在任何具體方面是一個和他平等的人。她則以進攻性的態度來回答他的不信任。這不再是一個各自在各自範圍里的兩個人之間的戰爭問題:要求自身權利的等級從戰壕里跳出來,有特權的等級則在進行抵抗。在這裡,兩種超越在面對面地鬥爭;自由的每一方都不想承認對方,並都想支配對方。

這另一種態度不但表現在精神方面,也表現在性方面。「女性化的」女人在把自己變成獵物的同時,也想用自己的肉體被動性去降服男人;她在順從地變成獵物的同時,也在忙於激起他的慾望,以此為手段將他捕入羅網,把他給束縛住。相反,解放型的女人卻想成為主動者和佔有者,她拒絕接受男人想硬塞給她的被動性。所以,埃麗絲及其模仿者拒絕承認男性那種類型的活動具有價值;她們將肉體置於精神之上,把偶然性置於自由之上,把她們的日常智慧置於大膽創造之上。但是「現代的」女人也承認男性的價值:她為自己以男人的方式去思考、行動、工作和創造感到驕傲;她不是蔑視他們,而是自稱和他們是平等的。

就她以明確行動表現自己而言,這種要求是合法的,不過男性的傲慢肯定要為此承擔責任。但男人也必然會辯解說,女人常把問題攪得一團糟。一個叫梅布爾·道奇·盧漢的人,想用她的女性勉力征服D·H·勞倫斯,以便以後能在精神上支配他;許多女人為了成功地證明她們和男人是平等的,都嘗試以性為手段去取得男性的資助;她們玩弄兩面手法,既要老式的尊重也要新式的尊重,既靠她們的舊魔力,也靠她們的新權利。男人當然要憤然自衛;

但他也是口是心非,他一方面要求女人公平競爭,另一方面又由於不信任和敵意而拒絕給予她們以必要的王牌。其實,他們之間不可能發生明顯的鬥爭,因為女人的存在是含糊的;她在男人面前不是主體,而是荒謬地帶有主觀性的客體;她把自己既當做自我,又當做他者,這種矛盾產生了令人費解的後果。即使她把自己的弱點和強點都當做武器,也算不上老謀深算,因為她在積極爭取主權地位的同時,也在不由自主地為她的受騙和被動尋找借口;這種做法固然不屬於正當策略,但這是由她既定的曖昧處境所決定的。然而,當男人把她作為自由的獨立者來看待,同時又看到她對他仍是陷講時,他是憤怒的;如果她擺出一副獵物的架勢時他讓她感到滿意和滿足,那麼他會覺得她的自主要求是令人惱火的;無論他做什麼,他都有受騙感,而她則會產生受虐感。

只要男女彼此不承認對方是同等的人,也就是說,只要女性氣質照這樣一直存在,這種不和就會繼續下去。哪個性別會更渴望維持女性氣質呢?女人雖然正在從這種氣質得到解放,但依舊希望保持它所帶來的特權;如果那樣,男人會希望她對會它加以限制。「譴責一個性別比原諒一個性別要容易,」蒙田說。讚美和譴責都是徒勞的。實際上,如果說這種惡性循環十分難以打破,那是因為兩性的每一方都是對方的犧牲品,同時又都是自身的犧牲品。

在兩個以完全自由面目出現的相互對抗的敵手之間,可以很容易達成協議:如果戰爭對雙方都無益,則更是如此。但是,整個戀愛事件的複雜性來自於這一事實,即每一方都在為對方提供幫助和舒適;女人在追求屈從的夢想,男人則在追求認同的夢想。貧乏的真實性沒有得到補償:每一方都在屈從於舒適誘惑的同時,指責對方引起了不幸;男女彼此都討厭對方使自己的不真誠和卑鄙遭受到了毀滅性的失敗。

我們首先已經看到了男人為什麼會對女人進行奴役;女性貶值是人類進化的必要一步,但它也可以導致兩性間的合作;所謂的壓迫應當解釋成生存者通過認同於他人(他因此壓迫他人),來逃避自我的傾向。在每一個作為個體的男人身上,今天都有這種傾向;而且大多數人還屈服於這一傾向。丈夫想通過妻子,情人想通過情婦,發現自己具有永久不變的偶像形式;他要用她去尋找他的男性氣質、他的主權地位、他的即刻實現的神話。「我丈夫根本不看電影,」他的妻子說,因而把含糊的男性見解銘刻在永恆的大理石上。但他本人也是他的雙我的奴隸:要樹立使他充滿危險的形象是多麼費力啊!儘管他在所有方面都是成功的,這一形象也仍要取決於女人反覆無常的自由:他必須時刻注意讓這一形象有利於自己。男人念念不忘讓自己顯得像個男性,顯得重要和優越;他是如此做作,以至於得到了做作的回報;

他也是有攻擊性的、不安的;他之所以對女人懷有敵意,是因為他害怕她們;他之所以害怕她們,是因為他害怕他自己所認同於的那個人、那個形象。在消除、升華和轉移種種情結時,在談論文人時,在誘惑她們時,在害怕她們時,他花費了多少時間和精力啊!他想在解放她們的同時讓自己得到解放,但這又正是他所恐懼的。所以他頑固地堅持那種神秘物,以便把女人繼續束縛在鎖鏈中。

許多男人已經意識到她在受騙。「做女人是多麼不幸啊!然而,當一個人身為女人時,其不幸還在於她實際上並沒有認識到這就是一種不幸,」克爾愷郭爾說。長期以來人們一直在努力掩飾這種不幸。例如,監護制度雖然早已廢除了,女人卻一直有著「保護人」,如果他們被賦予舊時監護人的權利,這是為了女人本人的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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