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一章 女人的處境與特

第二十一章女人的處境與特性

我們現在可以明白了,為什麼從古希臘到當代,對女人的指控有那麼多的共同特徵。她的地位也同樣一直在經歷著表面變化,而這種地位決定了女人的所謂「特性」:她「沉迷於內在性」,她乖張,她世故和小心眼,她對事實或精確度缺乏判斷力,她沒有道德意識,她是可鄙的功利主義者,她虛偽、做作、貪圖私利,等等。所有這些都有真理的成分存在。但是我們唯一必須提到的是,這裡所說的各種行為,沒有一種是雌性荷爾蒙或女性大腦的先天結構強加給女人的:它們是由她的處境如模子一般塑造出來的。我們將根據這一觀點,努力對女人的處境做一番全面的考察。這會有某種程度的重複,但也會讓我認識到處在她的經濟、社會和歷史的整體制約下的永恆女性氣質。

有時「女性世界」被用來和男性世界相對照,但我們必須再次堅持,女人從未構成過一個封閉的、獨立的社會;她們是人類群體不可分割的一部分,這個群體受男性支配,她們在群體中處於從屬地位。她們的聯合只是基於她們相似這一單純事實的機械團結,但她們缺乏那種成為每個統一共同體之基礎的有機團結;在厄琉西斯神秘祭典時代和今天在俱樂部、沙龍、社會服務機構一樣,她們總是被迫聯合在一起,以建立一個相反的世界,但她始終在男性世界的框架內去建立。由此產生了她們處境的矛盾性:她們在同一時間裡既屬於男性世界,又屬於向其挑戰的領域;她們被關在這個世界,又被另一個世界包圍著,所以她們在任何地方都不得以安生。她們的溫順必須永遠和拒絕相伴,她們的拒絕又必須永遠和接受相伴。她們在這方面的態度和少女相似,但更難堅持,因為對於中老年女人,它不僅是一個通過象徵夢想她的生活的問題,而且也是一個在現實中把生活過到頭的問題。

女人本人也承認,這個世界就其整體而言是男性的;塑造它、統治它、至今在支配它的仍是些男人。至於她,她並不認為對它負有責任;她是劣等的、依附的,這個可以理解;她沒有上過暴力課,也從未作為主體昂首挺胸地站在群體其他成員的面前。她被封閉於她的肉體和她的家庭,所以她在這些有著人的面目的、樹立目標並建立價值的諸神面前,認為自己是被動的。在這個意義上,說她是一個「永遠長不大的孩子」是符合事實的。工人、黑奴和殖民地的土著人也曾被稱為長不大的孩子——只要他們沒有引起恐懼;這意味著他們要無可置疑地接受其他男人為他們制定的真理和法律。女人的命運是體面的服從。她甚至在思想中也沒有把握自己周圍的現實。它在她眼前是不透明的。

她缺乏使自己有可能支配事物的技術訓練也是事實。就她而言,她直接面對的不是事物,而是生命;生命不可能靠工具來控制:人們只能服從它的神秘法則。在女人看來,世界並不像海德格爾規定的那樣,是介於她的意志和目標之間的「工具集合體」;相反,它是進行頑固反抗的、不可征服的某物;它受制於天命,充滿了神秘的反覆無常。這種把母親變成一個人的、如血紅色草莓般的神秘,是一種任何數學方式都不能使其相等的、任何機器都不能使其加速或延緩的神秘;她感到了連最精巧的機器也不能將其分割或增殖的一種連續性力量;她在自己的身體里感到它受太陰節律的支配,隨著歲月的流逝,先是成熟,後是腐敗。廚房每天也使她學會了忍耐與被動;這裡有鍊金術;一個人必須服從火與水,必須等待糖的溶解,面的發酵,還要等待所洗的東西晾乾,等待水果在架子上成熟。家務活動近似於技術操作,但它們太初級、太單調,以至不可能向女人證實機械的因果律;此外,連這裡的事情也是反覆無常的;有些東西等著洗,有些東西則不等著洗;有些污垢可以除掉,有些污垢則除不掉;

有些東西自己壞了,而灰塵則像植物似的迅速生長。

由於女人的意識,崇拜土地魔力的農業文明意識才得以長久存在:她相信魔力。由於她的性愛是被動的,在她看來慾望不是意志也不具有攻擊性,而是類似令魔棒下沉的一種吸引力;單是她的肉體之出現就可以讓男性的性器官勃起,隱藏的液體為什麼不應當讓這淡褐色的小棒顫動?她覺得她被波浪、輻射物、神秘的流體包圍著;她相信心靈感應、占星術、放射療法、催眠術、見神論、靈動術、千里眼和信仰療法;她的宗教充滿了原始迷信:蠟燭,得到回答的祈禱;她相信聖徒是古代自然精神的化身:這個保護了遊客,那個又保護了臨產的女人,還有一個找到了丟失的東西;而且,當然什麼怪事也不能讓她感到吃驚。她採取的是懇求和祈禱的態度;為了取得某種結果,她將會去舉行某些十分靈驗的禮儀。

很容易發現為什麼女人會墨守常規;時間沒有給她帶來任何新鮮的成分,它不是一種創造性的流動;由於她註定要重複,她認為未來只不過是過去的一種複製。如果一個人懂得這個詞和這種程式,持續的時間就會把自身和生育力聯繫起來——但這本身要受月份和季節節律的支配;每次懷孕的周期,每次開花的周期,都精確地再現了以前的周期。在周期性現象的這種表演中,時間的唯一作用就是要造成緩緩的衰敗:它使傢具和衣服破舊,它也毀掉了人的面容;生育力逐漸被流逝的歲月所摧殘。所以女人根本不相信這種旨在破壞的無情力量。

她不但對什麼是能改變世界面貌的真正行動一無所知,而且迷失於世界中間,彷彿處在浩瀚而模糊的星雲的中心。她對使用黨性邏輯不熟悉。司湯達認為,如為需要所迫,她能夠和男人一樣熟練地掌握它。但這是一種她幾乎沒有機會運用的工具。三段論對做好蛋黃醬或哄好哭鬧的孩子沒有一點兒幫助;邏輯推理對她所要應付的現實是完全不適宜的。由於她在男人世界上一無所為,她的思想沒有流入任何設計,和做白日夢差不多。她缺乏觀察能力,對事實真相沒有判斷力;除了空話和痴想,她什麼事都不能認真對待,這就是為什麼甚至極其矛盾的主張也不會令她感、到不安的原因;她可以毫不費力地解釋天體的奧秘,雖然無論從哪方面來講這都是她力所不能及的。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她滿足於使用極其含混的概念,把政黨、主張、地點、人物和事件攪成一鍋粥;她的頭腦里充滿了奇怪的混亂。

但是,洞達事理畢竟不是她的事,因為她一直被教導要接受男性的權威。於是她放棄了獨立的批評、調查和判斷,把一切留給了那個優越的等級。她因而覺得男性世界彷彿是一種超越的現實,一種絕對。弗雷澤說:「男人造出眾神,女人則崇拜眾神。」男人不可能完全心悅誠服地跪在他們造出的偶像面前;但女人在遇到路邊矗立的這些偉大塑像時,則會認為它們不是用手捏造出來的,於是順從地低下了頭。她們尤其喜歡讓秩序和權利體現在領袖身上。

在每一座奧林匹斯山都有一個至高的神;神奇的男性本質必定濃縮在一個原型中,而父親、丈夫、情人只不過是它的微弱反映。說她們對這個偉大圖騰的崇拜含有性的性質,未免有點太刻薄了;但通過這種崇拜,她們將充分滿足童年時對順從地屈膝跪拜的夢想,這卻是真的。

在法國,諸如布朗熱貝當、戴高樂那樣的元帥,一向受到女人的擁戴。人們還會記得,當年在共產黨的《人道報》上,女記者們是以何等激動的筆調去讚美鐵托和他那光彩奪目的軍服的。這位元帥,這個獨裁者——他目光犀利,下巴呈方形,是所有嚴肅而有正義感的人所要的聖父,是所有價值的絕對保障者。女人的無能和無知是她們尊重英雄、尊重男性世界法律的原因;她們接受這些英雄和法律,並不是通過合理的判斷,而是憑藉著信仰——而信仰之所以能夠獲得其狂熱的力量,是由於它不是知識這一事實:它是盲目的、充滿激情的、頑固的、愚蠢的;它的臆斷是無條件的、反理性的、反歷史的、不容許有任何否定的。

這種頑固的崇敬感,隨著環境的不同,可以呈現出兩種形式中的這一種或那一種:女人所熱情忠於的,或者可能是法律的內容,或者可能僅僅是它的空洞形式。如果她屬於從既定秩序中得益的特權精英,她就會希望這一秩序是不可動搖的,並且會在堅持這一慾望時格外不妥協。男人知道他可以建立不同的制度,形成另一種倫理觀念,制定新的法典;他意識到他有能力超越現存事物,他認為歷史是一種生成過程(being)。連最保守的男人也知道某種演變是不可避免的,認識到他必須讓自己的行動適應這種演變;但是女人沒有參與歷史,她無法理解歷史的必然性;她疑慮重重,對未來拿不準,想讓時間停止流動。如果她的父親、兄弟和丈夫所樹立的偶像被毀掉了,她不會設法移入新神,而是瘋狂地保衛舊神。

在美國南北戰爭期間,沒有哪些南方人能比女人更維護奴隸制的了。在英國的布爾戰爭時期,在法國的公社時期,最為激昂好戰的也是女人。她們企圖用展示強烈的情感去彌補自己的惰性。隨著勝利的贏得,她們會像鬣狗似的撲向潰敗的敵軍;如果失敗,她們會斷然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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