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章 中老年女人

第二十章中老年女人

女人的個體生活史,由於她一直在發揮著她的女性功能,依賴生理學的命運的程度,要比男人大得多;女人命運的發展曲線,要比男人更不規則,更沒有連續性。女人生活中的每一個階段都是相同而單調的,但從一個階段到另一個階段的轉折,又極其突然而危險。這些轉折所顯露出的危機——青春期、性發動、停經,比男性更具有決定性。男人是逐漸衰老的,女人卻是被突然奪走了她的女性特徵;當她失去了性的吸引力和生育力(社會和她自己都認為,這兩者為她的生存的正當性提供了證明,並為她的幸福提供了機會)時,她還比較年輕。她失去了未來,可是她的中老年仍有一半時間需要度過。

「危險的年齡」是以某些器官的紊亂為標誌的,是它們之所以重要,是因為它們有象徵性的含義。這種「生命變化」的危機,是末把一切押在女性氣質上的女人很少感覺到的;

那些在家或外面從事繁重工作的女人,還非常歡迎這每月來一次的負擔之消失;農村女人,工人的妻子,經常有再度懷孕的危險,所以當終於不再需要冒這個險時,她們會感到快活。在這個關頭,和在其他許多關頭一樣,女人的不適不是來自於身體,而是來自於她對身體的焦慮與關注。這出精神戲劇,往往在這些心理現象還未出現時,就已經開始了,而且在它們早已消失以後才會結束。

早在發生這種致使她的身體變得不健全的事故很久以前,女人就被變老的恐懼纏擾著。

中年男人投身於比愛情更重要的事業;他的性愛熱情不如年輕時那麼強烈;而且由於在他身上並不需要客體的被動特質,他的面容和身體上的變化,也不會損害他的吸引力。相反,女人通常是到快35歲時才終於克服了各種抑制,性愛才獲得了充分發展。那時她的肉慾最強烈,她最希望這些慾望得到滿足;她對自己所擁有的性價值,比男人更有充分把握;為了控制住她的丈夫,為了確保受到他的保護,為了保住她的大部分工作,她必須有吸引力,能取悅於人,除非以某個男人為中介,否則她不可能控制住世界。如果她不再能對他進行控制,她的情況將會怎樣呢?當她無可奈何地看到這個她用以辨認她自己的、肉質的客體在變得日趨衰老時,她焦慮地這樣問自己。於是她謀劃著鬥爭。但染髮水、潤膚膏和整容術,都只能延長她那正在逝去的青春。也許她至少可以欺騙她的鏡子;但是,當那即將毀掉她在青春期所建造的整個大廈的、命中注定的、不可逆轉的過程,發出第一批暗示時,她已感到了死神的觸摸。

有人可能會認為,最陶醉於自己青春和美貌的女人將會是最苦惱的女人。但其實不然:

自戀者就對她的身體十分關注,然而還不至於預見不到它必然會衰老,沒做好撤退的準備。

她固然會因為她的不健全而痛苦,但至少不會感到意外,她會很快適應。女人若是忘我的、獻身的、自我犧牲的,便會被這種突然的顯露攪得心神不寧:「我只有一個一輩子可活;想想我的命運以前是什麼樣的,再看看我現在吧!」令所有的人都驚訝的是,在她身上發生了徹底的變化:她離開了她的保護性的職業,她的計畫中斷了,她突然發現自己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成了孤家寡人。除了那塊里程碑出人意料地把她給絆了一跤外,她覺得似乎再也沒有更多的事可幹了,只有好好地過她的日子。她的身體將不會許下任何諾言;她尚未實現的夢想與渴望,將永遠無法實現了。在這種前景下,她重溫過去;這個時刻已經在賬本上划了一道線,已經在和她算總賬;她結清了各種賬目,為以前生活所強加給她的狹窄局限感到心驚膽戰。

面對她那短暫而又令人失望的經歷,在依然無法達到的未來的門檻上,她又恢複了少女時的行為:她拒絕承認這就是一切;她把她生存的貧乏和她人格的模糊富有加以比較。因為作為一個女人,她或多或少被動地經歷了她的命運,她彷彿覺得她的機會被人家奪走了,她被人愚弄了,她不知不覺地從青年滑到了中年。她發現,她的丈夫、她的環境、她的忙碌,對她統統是不值得的;她覺得自己從沒有被人感激過。她從她認為沒有她優越的身邊人員當中撤了出來;她把她自己,把她心中的秘密(這是她不幸運命運的神秘關鍵)給封閉了起來。

她努力依次嘗試她尚未嘗試過的各種可能性。她開始每天寫日記;如果她發現了富有同情心的知己,就會沒完沒了地談論她自己;她日夜反省她的憾事和她的錯誤。正如少女會夢想她的未來將會是什麼樣的,她也會回憶她的過去可能曾是什麼樣的;她勾勒著她失去的機會,杜撰著懷舊的浪漫故事。

童年和青春期所關心的事又出現了,女人一遍又一遍地重溫她年輕時的故事,沉睡已久的對父母和兄弟姐妹的感情,現在也時時泛起。有時她會陷入恍惚和被動的憂思,但她往往也會突然著手彌補她失去的生存。她炫耀她與平庸的命運對比時剛發現的個性;她讚美它的優點,迫切要求公正地對待它。她因經驗而成熟,認為自己總可以出名;她想重新行動。首先,她迫不及待地想挽迴流逝的時間。母親型的女人會堅持她還能生個孩子:她非常想重新創造生命。淫蕩的女人會努力再度誘惑情人。輕浮的女人則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急於討人喜歡。她們每個人都聲稱她們從未覺得如此年輕。她們想讓別人相信,時間的流逝從沒有真正傷害過她們;她開始「打扮得像個年輕人似的」,裝出一副天真幼稚的樣子。上了年紀的女人十分清楚,如果她不再是一個性愛客體,那不僅是因為她的身體不能再給人以獎賞,還因為她的過去,她的經歷(不管她是否願意)使她成為一個人;她由於她自己的緣故鬥爭過,愛過,嚮往過,痛苦過,享受過。這種獨立性是可怕的;她想否認自己擁有這種獨立性;她誇大她的女性氣質,她修飾自己,她使用香水,她讓自己變得十分迷人和典雅,純粹是內在的。

她和男人講話時的口吻像個孩子,天真的目光中流露著羨慕之意,而且說到童年時喋喋不休;

她嘰嘰喳喳而不是在一本正經地談話,她拍著手,突然失聲大笑。而且她表演這出喜劇時還帶著某種誠意。由於她產生了新的興趣,她萌發了脫離常規和重新開始的慾望,因而她會覺得她又在開始生活。

但事實上,真正開始生活是不可能的;她在世界上看不到任何她可以自由地、有效地達到的目標。她的活動具有一種古怪的、不連貫的、而且是無結果的形式,因為她只能象徵性地去彌補過失和失敗。例如,我們考察的這個年齡的女人,會試圖在為時還不算太晚時,實現她童年和少女時代的一切願望:她可能會回去彈她的鋼琴,可能會開始雕塑、寫作和旅行,也可能會學滑雪和學外語。她現在張開雙臂,趁著為時還不算太晚歡迎她以前不願意接受的一切。她容許自己對原來尚可容忍的丈夫感到厭惡,她和他在一起時是性冷淡的;或者相反,她放縱自己以前加以約束的激情,並以她的要求壓倒她的丈夫;她開始手淫,而這種活動她從童年就放棄了。同性戀傾向(這種傾向以隱蔽形式幾乎在所有女人當中存在),現在變得明顯起來;她常把這種傾向轉向女兒;但有時這種為人們所不習慣的感情,也指向女友。羅姆·朗多在《性、生活與信念》一書中講了下面的故事,這是當事人向他吐露的:

X夫人……年近50;她結婚25了,有3個孩子,他們都已長大成人;她在社交和慈善事業中很有名氣。她在倫敦遇見了一個年齡比她小10歲、和她情趣相投的女人——Y夫人。Y夫人邀請她去作客。

作客的第二個傍晚,X夫人發覺自己熱情地擁抱了她的女主人;她說她感到驚訝,那天晚上居然和她過了一夜,後來驚恐不安地回了家。直到那時她還對同性戀的事一無所知,不知道有「這種事」存在。她眷念著Y夫人,有生以來第一次發覺,她已習慣的她丈夫的親吻和撫摸是相當令人討厭的。她決定再去看她的朋友時「把事情給解決了」,然而她的熱情有增無減;她們的關係比她以往的任何經歷都令人愉快。她被有罪感折磨著,於是去找醫生打聽,對她這種情況是否有什麼「科學解釋」,在道德上它是否能說得過去。

在這個實例中,敘述者屈服於本能的衝動,她因此深受困擾。但是這類女人也常常想有意地體驗一下她未體驗過的浪漫之事,因為她馬上就再也無法體驗到了。她之所以離家出走,有時是因為她覺得她的家不值得留戀,有時是因為她想單獨呆著,有時則是為了追求冒險。若是有這樣的可能,她便會熱情地投入。這種情況反映在斯特克爾的一個實例中:

有一個40歲、結婚20年、孩子都已長大成人的女人,開始覺得她從未得到過感激,浪費了自己的一生。她開始從事新的活動,例如到山上去滑雪。她在那裡遇到了一位30歲的男人,並成了他的情婦。

受正派和榮譽這一強大傳統影響的女人,未必會採取極端手段去明確行動。但在她的夢境里卻充滿了性愛的幻覺,甚至在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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