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8、多布斯

麥克沃特沒有瘋,麥克沃特執行任務去了。約塞連也執行了飛行任務,走路時仍然一瘸一拐的,又飛了兩次之後,約塞連聽說還要到博洛尼亞去執行一次飛行任務,感到生命受到了威脅,便在一個溫暖的午後堅定地跛著腳走進多布斯的帳篷,把一個手指頭放到嘴邊,說了聲「噓!」

「你幹嗎要這樣?」基德·桑普森問道。他正在仔細地讀著一本破舊的連環漫畫冊,一邊用門牙剝開一隻橘子的皮。「他還什麼都沒說呢。」

約塞連把大拇指朝自己背後的帳篷出口處一指,對基德·桑音森說:「滾出去。」

基德·桑普森理解地揚了揚他那淡黃的眉毛,順從地起身往外走。他朝自己那垂到唇邊的焦黃的小鬍子吹了四聲口哨,跨上那輛被撞得凹凸不平的綠色摩托車,向山裡飛馳而去。這輛舊摩托車是他幾個月前買的二手貨。約塞連一直等到摩托車最後的微弱聲響在遠處完全消失掉。帳篷里的情況不大對勁,收拾得過於整潔了。多布斯抽著一支粗粗的雪茄,好奇地打量著他,既然約塞連已經拿定主意要大膽行事,他感到害怕得要命。

「好吧,」他說,「我們去殺掉卡思卡特上校吧。我們倆一塊干。」

多布斯大驚失色,噌地一下從行軍床上蹦了起來。「噓!」他吼叫道,「殺死卡思卡特上校?你在說什麼呀?」

「你小聲點,該死的,」約塞連咆哮著說,「全島的人都聽見了。

你那枝槍還在嗎?」

「你是瘋了還是怎麼啦?」多布斯大聲說,「我為什麼要殺死卡思卡特上校呢?」

「為什麼?」約塞連滿臉疑惑地瞪著多布斯。「為什麼?這是你的主意,不是嗎?不是你到醫院去叫我來乾的嗎?」

多布斯淡淡一笑,「那時候我只完成了五十八次飛行任務,」他美美地吐了一口雪茄煙,解釋道,「可現在我行李都捆好啦,就等著回國了,我已經完成了我的六十次飛行任務了。」

「那又怎麼樣?」約塞連反駁道,「他還會再增加飛行任務的次數的。」

「也許這次他不會。」

「他一直在增加次數。你他媽的怎麼啦,多布斯?問問亨格利·喬,他捆好多少次行李了。」

「我得再等一等,看看會發生什麼事情,」多布斯執拗地堅持道,「我已經離開了戰鬥崗位,現在要是再攙和到這種事情當中去,那可是真瘋了。」他輕輕彈去雪茄的煙灰。「不,要我說呀,」他勸道,「你先像我們這樣完成你的六十次飛行任務,然後看看情況再決定。」

約塞連克制著朝他眼睛啐一口唾沫的衝動。「我也許飛不完六十次就送命了,」他用乾巴巴的悲觀腔調哄騙多布斯說,「這兒到處都在傳說,他又去主動請戰,要求再派我們大隊去轟炸博洛尼亞。」

「這不過是謠傳,」多布斯帶著自命不凡的神情向他指出,「你不要聽到什麼謠傳都相信。」

「你別對我指手劃腳好不好?」

「你為什麼不去和奧爾談談呢?」多布斯建議道,「上星期第二次飛到阿維尼翁執行任務時,奧爾又被擊落到水裡了。也許他很生氣,正想幹掉他呢。」

「奧爾沒有頭腦,他才不會生氣呢。」

約塞連還在醫院裡時,奧爾又一次被擊落到水裡。他駕著受傷的飛機緩緩滑落到馬賽港外明鏡般清澈的碧波上。他的技術棒極了,機組的六個成員連一根毫毛也沒傷著。海水還在飛機周圍翻騰著藍白相間的浪花時,飛機前後艙的應急出口便迅速打開,穿著鬆軟的橙色飛行救生衣的機組人員儘可能快地爬了出來。他們的救生衣沒能充氣,軟癟癟地垂掛在他們的脖子上,系在他們的腰間,絲毫不起作用。救生衣沒能充氣,是因為米洛從充氣膛里取走了二氧化碳雙管充氣筒。他拿它們去做草莓和菠蘿冰淇淋蘇打,供應給軍官食堂。在充氣膛里,他貼上液印的紙條代替充氣筒,上面印著「有益於M&M辛迪加聯合體就是有益於國家。」奧爾是最後一個從下沉的飛機里蹦出來的。

「你要是看見當時他那副樣子就好了!」奈特中士向約塞連講述事情經過時笑得震天響。「這是你這輩子見過的最他媽滑稽可笑的事。那些救生衣全部不管用了,就因為米洛偷走了二氧化碳,給你們這些在軍官食堂就餐的傢伙做冰淇淋蘇打去了。不過結果證明,那還不算太糟。我們中間只有一個人不會游泳,我們把這傢伙抬起來放到救生筏里。當我們還都站在飛機上時,奧爾就用繩子系著這隻救生筏,把它貼著機身下降到海面上去了。那個古怪的小傢伙幹這種事情的確很在行。後來,另一隻救生筏繩子鬆開漂走了。

所以我們六個人最後只好擠在一隻小筏上,胳膊肘碰胳膊肘,大腿緊挨大腿,誰也不能動彈一下,否則就會把你旁邊的那個傢伙擠到水裡去。我們離開飛機大約只有二秒鐘,飛機就沉下去了,把我們幾個人孤零零地甩在救生筏上。我們隨即打開救生衣充氣膛的螺帽,看看裡面他媽的出了什麼毛病,這才發現米洛那些向我們宣稱凡有益於他就有益於我們其餘人的該死的紙條。這個狗雜種!他媽的,我們大夥全都在詛咒他,只有你那個夥計奧爾除外,他一直咧嘴笑著,好像他覺得有益於米洛的也可能真的有益於我們其餘的人。

「我發誓,你真應該看看他當時那副模樣,他像個船長坐在救生筏邊沿上,我們其餘的人全都望著他,等著他告訴我們該怎麼辦。他每隔幾秒鐘就打擺子似地用手拍拍大腿說:『現在沒事了,沒事了。』接著像個古怪的小瘋子似的格格傻笑一陣後,他又說:『現在沒事了,沒事了。』然後又像個古怪的小瘋子似的格格傻笑一陣。

他看上去活脫脫一個白痴。不過,虧得只顧看著他,我們在開頭幾分鐘里才沒有給嚇垮掉。那個時候,大浪一個接一個朝我們的救生筏打過來,有時甚至把我們中的幾個卷到海里,我們得趕忙爬回到筏里去,要不然下一個浪打過來就會把我們沖得更遠。那真是滑稽透頂,我們就這麼不斷地掉下去又不斷地爬上來。我們讓那個不會游泳的傢伙平躺在救生筏的中央,可即使在那個地方,他也差點被淹死,因為灌到救生筏里的水很深,不斷地潑灑到他的臉上。嘿,太驚險了!

「後來,奧爾動手打開救生筏的貯藏艙,滑稽事真正開始了。開頭,他找到一盒巧克力,分發給我們大家,於是我們就坐在那兒一邊吃又濕又鹹的巧克力,一邊讓海浪一次次地把我們從救生筏上卷到水裡去。接著,他找到一些固體牛肉湯料和幾隻鋁杯子,他就給我們做牛肉湯喝。後來,他又找到些茶葉。真的,他沏了茶!我們屁股坐在水裡,渾身濕透,他卻請我們喝茶,你能想像出這種情景嗎?當時我笑得太厲害了,一下子從救生筏上掉到水裡去了。我們全都笑個不停,他卻一本正經,除了每隔一會瘋瘋癲癲地咧開嘴格格傻笑一陣。真是個怪人!他找到什麼用什麼。他找到一些驅鯊劑,立刻全灑到海水裡,他找到一些標識顏料,也馬上扔到水裡。

接下來他找到一根釣魚線和一塊乾魚餌,頓時滿臉放光,就好像當我們正要葬身大海,或者當德國鬼子從斯培西亞派船出來抓我們或者用機關槍掃射我們時,我們的海空救援艇及時趕到救出了我們似的。一轉眼工夫,奧爾就把釣魚線甩到水裡釣起魚來。他高興得像只雲雀。我問他:『中尉,你指望釣到什麼?』『鱈魚,』他告訴我。

他的確指望能釣到鱈魚。不過幸好他沒有釣到,因為要是真的釣到了,他會把鱈魚生吃了,還會迫著我們也生吃,因為他找到一本小書,那書上說生吃鱈魚沒關係。

「接下來,他找到一把藍色的小槳,小得和紙杯冰淇淋里的小勺一般大。真的,他就用這把槳划了起來。想靠這麼根小木棍划動我們這條總共重九百磅的救生筏,你能想像得出來嗎?再後來,他找到一個小小的羅盤和一張大大的防水地圖,他把地圖攤開在膝蓋上,又把羅盤放在地圖上。他坐在那裡,背後拖著裝有魚餌的釣魚線,膝蓋上鋪著地圖,地圖上壓著羅盤。他使盡全身力氣劃著那把藍色的小槳,好像他正全速劃向馬略卡島。真他媽的!他就這樣划了大約半個小時,直到救援艇來把我們接走。」

對馬略卡島奈特中士知道得一清二楚,奧爾也一樣,因為約塞連常常對他們談起西班牙、瑞士和瑞典境內這樣一些避難地的情況。美國飛行員只要飛到這些地方去,就會被拘留到戰爭結束,而且生活條件極其舒適奢侈。在拘留問題上,約塞連是中隊里的頭號權威。每回飛往義大利最北部執行任務時,他總是謀劃著如何以緊急情況為借口飛到瑞士去。當然,他想去的地方是瑞典。瑞典人智商高。在那兒他可以脫得光溜溜的同那些低聲細語、半推半就的漂亮女郎一塊游泳,並且生下一大群快活散漫的小約塞連來。在瑞典,沒有人會恥笑他的這些私生子。而且,他們一落地,國家就會擔負起供養他們的責任,直到他們長大成人。但是,瑞典太遠了,很難到達。約塞連只好等著飛越義大利境內的阿爾卑斯山時高射炮火把他飛機的一個引擎打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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