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五封信

親愛的,尊敬的先生,

我在佛羅倫薩收到你8月29日的信,現在——兩個月了——我才寫回信告訴你。

請你原諒我的遲延,——我在路上不喜歡寫信,因為我寫信除去必須的紙筆外還要用:一些幽靜、寂寞和一個不太生疏的時刻。

我們在六個星期前到了羅馬,那時還是個空虛、炎熱、時疫流行的羅馬,這種環境又添上許多現實生活上安排的困難,更助長圍繞我們的不安,簡直沒有終結,使我們嘗盡了異鄉飄泊的痛苦。更加之以:羅馬(如果我們還不認識它)在我們到達的頭幾天真令人窒悶悲哀,由於它放射出來的死氣沉沉憂鬱的博物館的空氣;由於它精華已盡、而又勉強保持著的過去時代的儲存(從中滋養著一個可憐的現在);由於這些無名的、被學者和語言學家們所維護、經常不斷的義大利旅遊者所效仿的、對於一切改頭換面或是毀敗了的物品的過分的估價,根本這些物品也不過是另一個時代另一種生活的偶然的殘餘,這生活已經不是我們的了,而也不應該是我們的。

在日日擔心防範的幾星期後,雖還有些紛亂,卻終於回到自己的世界,我們才說:這裡並不比別的地方有更多的美,這些被世世代代所嘆賞的對象,都經過俗手的修補,沒有意義,無所包含,沒有精神,沒有價值;——但這裡也自有許多美,因為無論什麼地方都有它的美。永遠生動的流水從古老的溝渠流入這座大城,它們在許多廣場的白石盤上歡舞,散入寬闊的貯水池中,晝間泠泠有聲,夜晚的聲音更為清澈,這裡的夜色廣大而星光燦爛,習習拂著輕風。並且有許多名園,使人難忘的林蔭路與石階——米霞盎基羅①所設計的石階,那是按著向下流水的姿勢建築的石階:寬寬地向下一層生出一層,像是後浪接著前浪。由於這樣的印象,我們凝聚精神,從那些傲慢的、談談講講的「多數」(那是多麼愛饒舌呀!)回到自身內,慢慢地學習認識「少數」,在少數的事物里延綿著我們所愛的永恆和我們輕輕地分擔著的寂寞。

現在我還住在城內卡皮托丘上②,離那最美的從羅馬藝術中保存下來的馬克·奧雷爾③騎馬式的石像不遠;但是在幾星期後我將遷入一個寂靜而簡單的地方,是一座老的望樓,它深深地消失在一片大園林里,足以躲避城市的喧囂與紛擾。我將要在那裡住一冬,享受那無邊的寂靜,從這寂靜中我期待著良好而豐盛的時間的贈品……

到那時我將常常在家,再給你寫較長的信,還要談到關於你信中的事。今天我必須告訴你說的是(這已經是不對了,我沒有早一點告訴你),你信中提到的那本書(其中想必有你的作品)沒有寄到。是不是從渥爾卜斯威德給你退回去了(因為包裹不能轉到外國)?退回是最好的,我願意得到證實。希望不要遺失——這在義大利的郵務並不是例外的事——可惜。

我很願意接到這本書(像是我願意接到你所寫的一切一樣);還有你最近的詩(如果你寄給我),我要永遠盡我的所能誠心地一讀再讀,好好體驗。

以多多的願望和祝福

你的萊內·馬利亞·里爾克1903,10,29;羅馬

①米霞盎基羅(Michelangels,1475—1564),義大利文藝復興時期的雕刻家、畫家兼詩人。

②卡皮托(Kapitoe),羅馬七座山丘中的一座。

③馬克·奧雷爾(Marc Aurel,118—180),羅馬皇帝,著有《隨感錄》流傳後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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