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 頭 記 索 隱 (下)

史湘雲,陳其年也。其年又號迦陵,史湘雲佩金麒麟,當是其字陵字之借音。氏以史者,其年嘗以翰林院檢討纂修《明史》也。名以湘雲,又號枕霞舊友,當皆以其狎紫雲故。蔣永修所作《陳檢討迦陵先生傳》曰:「嘗娶歌童雲郎。雲亡,睹物輒悲。若不自勝者。」又蔣景祁所作《迦陵先生外傳》曰:「先生寓水繪園,欲得紫雲侍硯,冒母馬大夫人靳之,必得梅花百詠乃可雪窗一夕走筆遂成之。」可以見其年與紫雲之關係矣。

徐健庵所作《陳檢討維崧墓志銘》:「京師自公卿下,無不籍藉其年名傾慕願交者。然其年所居在城北市廛,庳陋才容膝。蒲簾土銼,攤書其中而觀之。歠菽啖飯,沉思經籍。有餘,無問所從來,時時匱乏,困卧而已。……君修髯,美丰儀,風流倜儻。……君門閥清素,為人恂恂謙抑,襟懷坦率,不知人世有險巇事。」又徐健庵作《湖海樓集序》曰:「其年檢討,陽羨貴公子,與余相識在戌亥之間,嘗下榻(左豎心右詹)園,流連歡劇。每際稠人廣坐,伸紙援筆,意氣揚揚,旁若無人。」案《石義記》常寫史湘雲之爽直。如第五回《紅樓夢曲》(《樂中悲》)云:「幸生來英豪闊大寬宏量,從未將兒女私情略縈心上。」二十回:「只見史湘雲大說大笑。」三十一回:「迎春笑道:『我就嫌他愛說話,也沒見睡在那裡,還是咭咭呱呱的笑一陣說一陣,也不知那裡來的那些誆話。』」三十二回:「襲人道:『雲姑娘,你如今大了,越發心直口快了。』」四十九回:「史湘雲極愛說話的,那裡禁得香菱又請教他談詩,越發高興了,沒晝沒夜的高談闊淪起來。」六十二回:「史湘雲笑著道:「這個(拇戰)簡斷爽利,合了我的脾氣。我不行這個射覆,沒得垂頭喪氣悶人,我只猜拳去了。』」百八回:「寶玉心裡想道:『我只說史妹妹出了閣,是換了一個人了。……如今聽他的話,原是和先一樣的。』」皆與其年相應。

《墓志銘》曰:「京師自公卿下,凡人事往來,賀賜宴餞頌述之作,必得其文以為榮。其年輒提筆綴辭,益與酬酢不休。」又曰:「君所作歌,隨處散落人間。」《傳》曰:」辛卯壬辰間,吳門雲間常潤大興文會,四郡名士畢集,觴酌未引,髯索筆賦詩,數十韻立就。或時作記序,用六朝俳體,頃刻千言,巨麗無比。諸名士驚嘆以為神。」案《石頭記》極寫湘雲詩恩之敏捷。如第三十六回:「湘雲初到,李紈罰他和詩,湘雲一心興頭,不待推敲刪改,一面只管和他人說著話,心內早已和成。」五十回:「蘆雪亭聯句,湘雲那裡肯讓人,且別人也不如他敏捷。」皆是。

《墓志銘》曰:「遇花間席上,尤喜填詞。興酣以往,常自吹簫而和之,人或指以為狂。其詞至多,累至於余闋,古所未有也。」《傳》曰:「所作詞尤凌厲光怪,變化若神,富至於八百首。」《石頭記》七十回《史湘雲偶填柳絮詞》:「湘雲說過,咱們這幾社,總沒有填詞,明日何不起社填詞。」與其年好為詞相應。

《別傳》曰:「先生嘗自中州入都,同秀水朱竹垞合刻一稿,名《朱陳村詞》。《石頭記》七十六回凹晶館湘雲黛玉聯句殆影此。

《傳》曰:「髯貧無子。先是游商邱,買妾。妾父母聞其世家,游裝都雅,意其富,許之。舉一子,名獅兒。歲三周,載與俱歸。妾父母暨妾始知髯貧,且老諸生耳。未幾,獅兒竟夭。髯尋遣妾去。去二年,髯拔起薦辟,官檢討雲。然髯自得官後,貧益甚。儲孺人卒於家,生死不相見,益悼痛不自聊賴。壬戌患頭痛,遂不起。」《墓志銘》曰:「授翰林院檢討後四年,年五十八而病作,積四十餘日卒。」《石頭記》(《樂中悲》曲):「襁褓中,父母嘆雙亡。縱居綺羅叢,誰知嬌養。」三十二回:「寶釵道:『為什麼這幾次他(湘雲)來了,他和我說話兒,見沒人在眼前,他就說家裡累得很。我再問他幾句家常的活,他就連眼圈兒都紅了,口裡含含糊糊待說不說的。想其情景,自然從小沒了爹娘的苦,我看他也不覺傷起心來。」三十七回:「史湘雲穿得齊齊整整走來,辭說家裡打發人來接他。……那史湘雲只是眼淚汪汪的,見有他家人在跟前,又不敢十分委屈。……還是寶釵心內明白,他家人若回去告訴了他嬸娘,待他家去,又恐怕受氣。」所以寫其未仕以前之厄運也。《紅樓夢曲》又云:「……好一似霽月光風耀玉堂,廝得個才貌仙郎,博得個地久天長,准折幼年時坎坷形狀。終久是雲散高唐,水涸湘江。」百九回:「史姑娘哭得了不得,說是姑爺得了暴病,大夫都瞧了,說這病只怕不能好,若變了癆病,還可捱過四五年。」百十回:「史湘雲想到自己命苦,剛配了一個才貌雙全的男人,性情又好,偏偏得了冤孽證候,不過挨日子罷了。」百十八回:「王夫人道:『就是史姑娘,是他叔叔的主意。頭裡原好,如今姑爺癆病死了,你史妹妹立志守寡,也就苦了。』」皆所以寫其既仕以後之厄運也。其年出於明之世家而入清,故以父母早亡喻之。

《別傳》曰:「相傳先生為善卷山中誦經猿再世,故其性情蕭淡,不耐拘檢。疾革時,吟「山鳥山花是故人』句而逝。」《石頭記》四十九回:「一時史湘雲來了,穿著賈母與他的一件貂鼠腦袋面子大毛黑灰鼠里子里外發燒大褂子,頭上戴著一頂挖雲鵝黃片金里大紅猩猩氈昭君套,又圍著大貂鼠風領。黛玉先笑道:『你們瞧瞧,孫行者來了。』……只見他裡頭穿著一件半新的靠色三鑲領袖,秋香色盤金五色綉龍窄褙小袖掩襟銀鼠短襖,裡面短短的一件水紅妝段狐嵌褶子,腰裡緊緊柬著一條蝴蝶結子長穗五色宮絛,腳下也穿著鹿皮小靴,越顯得蜂腰猿背,鶴勢螂形。」五十回《暖香塢巧制春燈謎》:「湘雲想了一想笑道:『我編了一支《點絳唇》。』……便念道,『溪壑分離,紅塵遊戲真何趣。名利猶虛,後事總難提。』眾人都不懈,想了半日,有猜是和尚的,也有猜是道士的,也有猜是偶戲人的。寶玉笑了半日道:『都不是,我猜著了,必定是耍的猴兒。』湘雲笑道:『正是這個了。』眾人道:『前頭都好,末後一句怎麼樣解?』湘雲道:『那一個耍的猴兒不是剁了尾巴去的?』」皆影射山猿再世之傳說也。眾人猜為和尚道士,而猜著者又為將做和尚之寶玉,皆影誦經猿。所謂後事總難提,所謂剁了尾巴,則影其歿後無子云。

《墓志銘》曰:「口蹇訥,下善持論。」《石頭記》二十回:「黛玉笑道:『偏你咬舌子愛說話,連個二哥哥也叫不上來,只是愛哥哥愛哥哥的。回來趕圍棋兒,又該你鬧么愛三了。』寶玉笑道:『你學會了,明兒連你還咬起來呢。』……湘雲笑道:『我只保佑著明兒得一個咬舌兒林姊夫,時時刻刻,你可聽愛呀厄的去。』」即影此。

妙玉,姜西溟也。(從徐柳泉說。)姜為少女,以妙代之。《詩》云:「美如玉,美如英。」玉字所以影英字也。(第一回名石頭為赤霞宮神瑛侍者,神瑛殆即宸英之借音。)

全謝山所作《翰林院編修姜先生宸英墓表》曰:「常熟翁尚書者,先生之故人也。是時枋臣方排睢州湯文正公,而尚書為祭酒,受枋臣旨,劾睢州為偽學,枋臣因攫之副詹事,以逼睢州,以睢州故兼詹事也。先生以文頭責之,一日而其文遍傳京師。尚書恨甚。枋臣有子多才,求學於先生,枋臣頗欲援先生登朝。枋臣有幸仆曰安三,勢傾京師,欲先生一假借而不可得。枋臣之子乘間言於先生曰:『家君待先生厚,然而率不得大有(左單人右次)助,某以父子之間亦不能為力者,何也?蓋有人焉。願先生少施顏色,則事可立諧。』……先生投杯而起曰:『吾以汝為佳兒也,不料其無恥至此!』絕不與通。」又方望溪記姜西溟遺言曰:「徐司寇健庵,吾故交也,能進退天下士。平生故人,並退就弟子之列,獨吾與為兄弟稱。其子某作樓成,飲吾以落之曰:『家君雲,名此必海內第一流,故以屬先生。』吾笑曰:『是東鄉,可名東樓。』」《墓表》又云:「嘗於謝表中用義山點竄堯典舜典二語。受卷官見而問曰:『是語甚粗,其有出乎?』先生曰:『義山詩未讀那?』」案《石頭記》中,極寫妙王之狷做。第十七回:「王夫人道:『這樣我們何不接了他(妙玉)來?』林之孝家的回道:『若接他,他說侯門公府,必以貴勢壓人,我再不去的。』工夫人道:『他既是宦家小姐,自然要傲些,就下個請帖何妨。』」四十一回:「妙玉忙命將成窯的茶杯別收,擱在外頭去罷。寶玉會意,知為劉老老吃了,他嫌骯髒,不要了。黛玉因問:『這也是舊年的雨水?』妙玉冷笑道:『你這麼個人竟是大俗人,連水也嘗不出來。』……黛玉知他天性怪僻,不好多話,亦不好多坐。……寶玉道:『那茶杯……不如就給了那貧婆子罷。』……妙玉點頭說道:『這也罷了。幸而那杯於是我沒吃過的,若是我吃過的,我就碰碎了也不能給他。……你只交給他快拿了去罷。』寶玉道:『自然如此,你那裡和他說話去,越發連你都骯髒了。』……寶玉又道:『等我們出去了,我叫幾個小么兒來,河裡打幾桶水來洗地如何?』妙玉笑道:『這更好了。只是囑咐他們抬了水只擱在山門外頭牆根下,別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