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從軍事學院走出來的政治家

2004年的感恩節,我們去了一次北方。在回家的路上,我們又特地繞道,去了一次弗吉尼亞州的萊克辛頓。

萊克辛頓這個地名真是很容易誤導,因為全美國到處都有。最出名的是麻省波士頓市附近的那個小城萊克辛頓,因為它是美國人抗英獨立的起點。照一個中國朋友的說法,「那就是紅色中國的延安啦」。可是,你能想像在中國,因為延安出名,就每個省都隨隨便便地紛紛把自己的小城叫做「延安」嗎?肯定不成。可是,美國人就是這樣,天真得有點可笑,他們為萊克辛頓驕傲,就說,那我們也叫做萊克辛頓吧。這樣,美國就遍地都是萊克辛頓了。

弗吉尼亞的萊克辛頓是一個歷史薈萃的地方。它也是弗吉尼亞軍事學院的所在地。我們以前來過一次。只是,那是聖誕假期,我們在校園裡逛了一圈,卻沒有能夠參觀它的博物館,它在節日里關門了。這次來,就是想補一補這個缺憾的。

弗吉尼亞軍事學院是1839年創立的,是美國最早的州立軍事學院。這個學校總是給你一個很奇特的感覺,就是一副很軍事學院的樣子。這麼說也許有些可笑,可是,很奇怪,就是這種感覺。那種感覺並不是來自它的戒備森嚴,它並沒有軍人和崗哨把門,連個門衛都沒有。我們熟門熟路了,開著車直直地就進入了校園。即便是內部區域,也只有入口處一根細細的繩子,上面吊著一塊小小的牌子,提醒你:閑人莫入。可是,它的整體就像一張很簡樸、嚴肅的面孔,和美國一般大學的散散漫漫或者學究氣形成對照。建築是淺灰色的城堡,圍了一圈,就像是嚴密防守的城牆。就在這樣的背景上,有一個青銅的南軍將軍塑像,前面一溜四個紅色支架,架著古代的青銅大炮。軍事學院的氣氛,頓時就給營造出來了。

學院的博物館在大草坪的另一端。這個博物館不大,建築物卻是精心設計過的。它和周圍的學院建築風格並不完全一樣,可是非常諧調。小小的博物館,展品卻非常豐富。首先,它是一個正在吸引生源的學院,所以,聰明地介紹這個學院本身的歷史,佔了一定的比重。例如,它有兩個學生宿舍內部的展示,一個是南北戰爭期間的學生宿舍,一個是現在的學生宿舍。既讓你看到了歷史變化,也讓有意入校的學生,對自己的生活環境有個大致的概念。

萊克辛頓既是南北戰爭時期南軍將領李將軍的戰後歸宿地,也是南軍最著名的戰將,人稱「石牆」傑克遜將軍的歸葬地,那個大炮旁的塑像,就是傑克遜將軍。所以,南北戰爭也自然是博物館的一個重大主題。

在展廳里,有一家三代七十五年來收集的南北戰爭題材的藝術品。在此之前,我們看過許多這個題材的油畫,可是大多是表現宏大的戰爭場面。而這一家人卻有著獨特的收藏眼光。他們把注意力落在表現與戰爭有關的個人題材上。藝術品的創作時間大多是在戰爭剛剛結束的時候,藝術家的感覺還是完全新鮮的。於是有很多動人的細節。破舊的牆上,掛著的軍用水壺、挎包和軍帽的靜物畫;北軍家屬們和親人的分別;冰天雪地下搓著手的士兵;在百姓家中休整的士兵——這樣的畫作中,軍人不再是戰爭機器上的螺絲釘,而是一個個活生生的人。

小小的博物館展廳里,居然還有一匹馬,當然,那是一個標本。這就是當年「石牆」傑克遜將軍的坐騎。那時的軍人很珍愛自己的坐騎,李將軍的坐騎,就安葬在他旁邊。李將軍的安葬地是個小教堂,李將軍在裡面,他的坐騎「旅行者」,就靜靜地守在門外。

傑克遜將軍在這裡的重要地位,有一個重要原因,將軍曾是這個學校的教官。這樣的名人故事,在這個學校不是很稀奇。比如說,第二次世界大戰中,著名的巴頓將軍,不僅自己是這個學校的學生,他們祖孫三代,都是從這個學校出來的。

巴頓將軍的爺爺巴頓上校,是弗吉尼亞軍事學院1855屆的學生。巴頓上校在1864年戰死在南北戰爭的戰場上。他死後,屬下的士兵,把他的血衣和擊中他的那個彈片,交給了他的妻子。巴頓夫人接過來,細心地和他的手絹、錢包一起,保存下來。十三年後,巴頓將軍的父親巴頓二世,成為這個學校1877屆的學生。畢業後,他沒有參加軍隊,還搬出了弗吉尼亞州。可是,他把自己的兒子巴頓三世,也就是後來的巴頓將軍,又送回弗吉尼亞,送進了這個學校,成為1907屆的學生。

有趣的是,這位巴頓家族最出色的軍人,在這個學校讀書的時候,卻應付不了這裡的考試。像這樣的情況,學校一般會建議學生離開軍校,轉往普通大學,否則會拿不到畢業證書。巴頓三世最後選擇轉往北方的西點軍校,成為那裡的畢業生。這個學校在向參觀者講述這個故事的時候,提到這個學校比西點軍校對學生有更嚴格的要求,大概有點小小的得意。

我們卻很慶幸西點軍校的存在,否則,巴頓三世就永遠也變不成巴頓將軍了。不僅「二戰」少了一個著名戰將,歷史也要少好多有趣的故事了。

這個博物館的最重要的位置,不是給「石牆」傑克遜,也不是給偉大的巴頓將軍的,而是給了弗吉尼亞軍事學院畢業的另一個「二戰將軍」——馬歇爾將軍(Gee Catlett Marshall)。

馬歇爾將軍的雕像,就在「石牆」傑克遜的一側。看著這兩座雕像,感覺真是很不相同。不僅是時代的不同,還是個人氣質的不同。傑克遜將軍是英武的,透著軍人的瀟洒和戰場指揮官的自信,隱隱地還有一點抑制不住的野性。而馬歇爾將軍卻是如此不同,他是嚴謹的,儘管一身戎裝,卻整整齊齊,目光中有一種超越軍人的深邃。

作為一個將軍,馬歇爾將軍是一個非常特殊的軍人。他集軍人和政治家於一身。

馬歇爾出生在南北戰爭結束的十五年之後、1880年的最後一天。馬歇爾的家庭常常自豪地提起,這個家族曾出過美國歷史上的一個偉大人物,那就是奠定美國司法基礎的美國最高法院的馬歇爾大法官。可是,到了馬歇爾將軍出生的時候,他的家庭只是一個普通的家庭,他也只是賓夕法尼亞州小鎮上的一個普通孩子。

馬歇爾的父親在做著不大的生意,可是這個孩子,卻執意要從軍,當一名士兵。後來,人們總是說,他就像一個馬克·吐溫筆下的小孩「湯姆·索亞」。他五十年為國服務的生涯,從軍隊到政界,經歷了八位總統。他的經歷似乎象徵著千千萬萬個普通美國人,在生活中逐漸發現自己能力的過程,也似乎象徵著美國本身,在強者林立的國際社會,漸漸成長起來。

馬歇爾本來打算去讀西點軍校的,後來,決定投身弗吉尼亞軍事學院。他的哥哥曾是這個學校1894屆的學生。進學院之前,馬歇爾聽到哥哥和母親的對話,哥哥對母親說,他不相信弟弟能夠讀下來。這讓好強的馬歇爾很是憋氣,他發誓要讓哥哥看看他今後的好成績。

在二十世紀的第一個年頭,1901年,作為最出色的學生,馬歇爾從這一圈灰色城堡中走出來,他在弗吉尼亞軍事學院畢業了。畢業的時候,他是士官生們的指揮官。那時候的軍校學生,穿著有漂亮長扣的歐式軍裝,馬歇爾的帽子上,還有著一尺多高的飾物,看上去活像一個個神氣的小公雞。就在畢業的同時,他在家裡娶回了自己的新娘。

那個時候,正是美國西班牙戰爭之後。西班牙輸了戰爭,把它的殖民地菲律賓,以兩千萬美元的價格,賣給了美國。美國因此需要擴軍和開始海外駐軍。1902年,馬歇爾也因此進入美國軍隊,告別他的新娘,入駐菲律賓;直到四十九年零七個月以後退役時,馬歇爾是美國國防部長、五星上將。這是後話了。

一年之後,在1903年,馬歇爾回到了美國。1907年和1908年,馬歇爾又以優異的成績,分別畢業於步騎兵學校和軍官學校。在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他在法國戰場,成為潘興將軍手下的參謀長。

1939年9月1日,正是希特勒進攻波蘭的時候,馬歇爾將軍上任,成為美國陸軍參謀長。人們總是想當然地認為,美國一直是個軍事大國。事實恰恰相反。美國長期不願意捲入歐洲的矛盾和戰爭,常備軍非常有限。在馬歇爾將軍上任的時候,手下只有十七萬四千名裝備很差的士兵。美國軍隊當時在世界上的排名是第十七位,落後於保加利亞和葡萄牙這樣的國家。面對一個危險的世界局勢,馬歇爾將軍迅速提升美國軍隊,在二次大戰中,美軍擁有了八百萬能夠適應全球戰場的戰鬥力量。沒有這支部隊,盟國打敗納粹德國的軍隊和日本軍隊,都是不可能的。

而嚴格地說,馬歇爾將軍和巴頓將軍不同,他並不是一名第一線指揮戰役的戰將。按照美國人的說法,他的位置是「桌子上的拿破崙」。在二次大戰中,他在法國曾經策劃和指揮過一次幾乎是不可能的調度,將六十萬美國軍人和九十萬噸的軍用物資長途轉移。作業全部是夜間秘密地進行,居然沒有讓德國人發現。

在二次大戰即將勝利的時候,盟軍要開始進攻法國和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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