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夏日午後消暑八法

雖然沒有主題公園、多屏影院和商業街,普羅旺斯卻絲毫不乏精彩的所在,雖然接下來做的事情可能每個人都不同,但我想你能證明我的判斷絕對正確——普羅旺斯是世界上不用做任何事情,就可以玩得非常開心的最好的地方。

夏日午後消暑八法(1)

人一生會面對很多問題,我覺得其中一些不妨忽視或迴避。

我遇到過許多神情嚴肅,充滿探索精神的旅遊者。這些人多數是男性。他們在旅途中,就會不斷地尋根問底,卻不知道放鬆地去享受。他們去度假就如同去完成公務,只是少了平時的西裝、領帶和助手而已。看到那些比較隨意的遊客未做嚴格的旅程安排,他們會嗤之以鼻。但凡旅行計畫中出現了一丁點的紕漏,他們都會惴惴不安,進而對秘書的能力產生懷疑 。他們繼承了從前那些全身披掛著各種包裹,五天之內豪邁地遍游歐洲的先驅者們的精神遺產。於是,在準備造訪普羅旺斯之前,他們的第一個問題——一般是通過電話諮詢並肯定靠傳真來確認的——一定是:什麼時候去最好?

這真是一個令人難以回答的問題。而我只能再提出幾個同樣愚蠢的問題以作比較。是否想看春天茂盛的罌粟和櫻桃?是否想親歷七八月間酷夏的陽光?對阿威格農音樂舞蹈節是否存在興趣?是否願騎自行車去攀登旺圖山?想去呂貝隆游泳嗎?是否想在秋收時節親自去踩踏葡萄來加工葡萄酒——當然有些事情不可能親自去做——看葡萄藤變為金黃的顏色?是否還想去瀏覽古代建築和羅馬遺迹,同時遊覽一下古董市場和三星級飯店?

想啊,當然想啦。他們會不住聲地說。我喜歡聽他們這麼說。可我只有一周的時間卻要把這些通通納入。到底什麼時候最好呢?

我絞盡腦汁想得出這問題的答案,或起碼有一個讓他們滿意的答案,但總悲痛地難以如願。我所能給出的最接近的一個答案——這是我多年研究的成果——歲月的碎片無法像日記或者流水賬那樣可以簡單地重組。這與其要責怪具體的時間地點的錯位,不如反省一下我們的態度。我的這個答案,肯定會令那些嚴肅的遊客沉默半晌而大惑不解。我只能告訴他,要遊覽普羅旺斯,最好是在午後。

最好已吃完了午飯,因為歡快的假日有兩個最簡單的要素,一個是明媚清澈的陽光,一個是隨心所欲的計畫,只有這樣,你才能充分享受午後漫長的時光。

結了賬,咽下最後一口玫瑰酒,瓶底朝天地丟進冰箱里,這就是在對侍者告辭,於是你可以上路了,當然,不要忘記留意一下氣溫、斟酌一下你的體力,還有你究竟是屬於運動型、智力型還是文化型的(為了便于思考,這當兒再來杯葡萄酒也值得考慮)。

雖然沒有主題公園、多屏影院和商業街,普羅旺斯卻絲毫不乏精彩的所在,雖然接下來做的事情可能每個人都不同,但我想你能證明我的判斷絕對正確——普羅旺斯是世界上不用做任何事情,就可以玩得非常開心的最好的地方。

球場小憩

普羅旺斯幾乎每個村莊都擁有自己的現代化體育場,規模雖不相同,但有一個相同之處是,大都有一塊二三十碼長,由堅硬的泥土和石塊混合成的平地。如果設施好一些的話,比如在一個有二百多年歷史的體育場,你可能還會發現另兩樣絕妙的東西,一樣是茂密的林陰,出自於一排整齊屹立的法國梧桐。這些樹很可能就是當年拿破崙的士兵們栽下的。二是從咖啡館俯瞰運動場的那種心曠神怡的感覺(咖啡館吧台後面的架子上,常常會擺上一排明光閃閃的滾球遊戲獎盃)。

自從人類發現將球投向某個無法彈回的目標起,滾球的各種變化就已經存在了。早期的滾球,就像木質的網球和山核桃木的高爾夫球杆一樣,早已經成為了古董。它們外形非常美觀,是用釘子釘進黃楊木的核里做成的球形,釘頭貼木很緊,就像魚身上的鱗一樣。這東西雖然好看,用起來也隨意,但是也有缺點。由於是人工製作的,形狀難免或凹或凸不夠規矩,一旦觸地,就容易偏離正確的方向。而在滾球遊戲中,往往是起手差之毫厘,結果謬之千里,讓人惱火不止,所以那古老的滾球不知釀出了多少球場悲劇和爭吵。當然,現在這種老式的滾球,已被我們常見到的那種完全由機器製造的,異常精細的渾圓鋼球所取代。

然而,這並不意味著球場上的悲傷和爭吵從此消失,事實上,悲傷和爭吵,正如比賽中的精確度和技術一樣,不論對遊戲者還是觀眾,都非常重要。否則,這項運動就可能變得毫無趣味了。

這項比賽的原則是要儘可能地用自己的球去擊中目標球——一個被稱為滾水球的小球。如果必要的話,還可以將別的球也撞開。遊戲者把球投出後,就順著場子走過去測量距離。你也許以為,這不是很簡單嘛,就像其他運動一樣,誰打得好誰就贏,可並不是這麼回事,一點都不是。

打球的人吵吵鬧鬧地擠在一起,為了頭髮絲寬的距離擼胳膊,挽袖子,聲嘶力竭,爭論不休,有時還會拿出隨身攜帶的尺子,一臉勝利或懷疑的表情。在這裡,與其他運動不同的是,勝利還要決定於參賽者的涵養和嗓門,誰脾氣大些,誰嗓門更高,誰就有可能獲勝。

這種喧囂也許並不是源自對勝利的真誠追求,而是出於某種強烈的慾望,就我所知,滾球遊戲是世界上相對獨特的一種戶外競技運動。打球時你可以同時喝酒,如果身體協調性好,手夠穩,你甚至都不用放下手中的杯子。因此,我經常猜測,也許正是酒精造就了這種運動中的一些雖隨意卻很精彩的技巧。

滾球投球時,要投出不同角度、不同路線的球,需要精神高度集中,還要掌握好腿部的彎曲動作以及瞄準目標,因為投手很容易就會越過投擲線,所以投手對自身動作的協調和控制能力就顯得非常重要,而這動作看上去像某種現場表演的古怪芭蕾。當球投出之後,但見球手經常是單腿獨立,身體會順著投擲的方向或前、或後、或向一側傾倒,而他揮動的手臂則有時像一個加速器,彷彿在推動球繼續向前,有時又似一個閘門,想讓球盡量慢下來。最後,他就一腿立地,一腿高高後抬,遠遠望去,就像一隻正欲飛出泥潭的鴛鴦。

球飛快地滾過帶起一路塵土飛揚,鋼球撞擊銅球發出叮噹的聲響(好像恐龍在磨牙),中間夾雜著此起彼落的爭吵聲和咖啡館裡收音機放出的音樂聲。所有的這些,都會叫坐在陰涼里的你忍俊不止。打球者從球場的一端慢騰騰地走到另一端,然後再返回來,不斷往複。空氣炎熱而平靜,時間彷彿在這一刻停止了。

滾球遊戲的最大魅力在於,不管你技術怎麼樣,你都可以玩得非常開心。沒有年齡的限制,心明眼亮往往比身強力壯更為重要。

但有一點卻令我感到很奇怪,這項運動好像是專為男人設計的。為此我進行了長期的觀察,村子裡的男人們恨不得從早一直玩到晚,卻沒看到一位婦女進場參與。有一次,我終於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詢問了一對年長的滾球高手,為什麼他們的妻子沒參加到他們的行列中呢?一個人對我聳了聳肩,另一個卻理所當然地說:「這有什麼好奇怪的?」他接著說,「要不然誰去做飯呢?」

花田耕耘

上帝不曾賜予我成為優秀園丁所必備的品質——耐心。

具有這種能力的人目光深遠,能根據四季的變遷調整自己的步伐,為了讓幼苗最終長成成熟的模樣,可以耐心地一等就是幾年。

我身上還有某種缺陷:我的手指帶來的,不是傳統的園丁具有的那種綠色,而是種暗淡的、充滿罪惡的褐色。那些嬌嫩的幼苗經過其他人手指的觸摸,一般總能煥發出青春的活力。可輪到我,雖然也是一片好心,但總是事與願違。只要給我一周的時間,就足以把一棵生機勃勃的花卉,照料得蔫頭耷拉腦,奄奄一息。

我之所以覺得普羅旺斯的花園與我的花園屬於一類,這也是其中的部分原因。這裡的氣候非常惡劣,氣溫有時可以一下子滑到零度以下,有時又能猛地攀上一百多度。土地像岩石一樣堅硬,更算不上肥沃了。雨水要麼傾盆而至,要麼「滴水不漏」。當密思特北風吹來,地皮會被捲起一層,花草被裹挾而去,只留下光禿禿的土地。經驗告訴我,能在這等惡劣天氣里生存的植物,就一定能承受得住我的悉心照顧。

夏日午後消暑八法(2)

我認識一兩個很好的園丁,他們非常醉心於自己的園藝學術語,經常很隨意卻又非常學究氣地用拉丁語談論園中的植物居民。對他們來說,毛茛和雛菊應叫做Ranunculus acris和Leuthemum vulgare。小小的蒲公英被提拔為Taraxacum offiale,對於類似的專業演出,我只能含糊地點點頭,或想辦法岔開話題,但他們並不為我的努力所動。於是,不久後,他們開始打起我的主意,建議我將我那塊乾燥的普羅旺斯土地,進化成通過移植而來的別墅花園。

他們不甚滿意地看了看周圍說:這裡需要顏色,那能讓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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