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車路歷程

這些老爺車們之所以還在路上頑強地匍匐著,我深信,是因為買一輛新車的手續實在太麻煩了,足以佔去你的全部時間,打亂你所有的日程安排,讓你忍無可忍,最後你不得不承認,你再也不敢進行這種嘗試了。

行車歷程(1)

驅車行駛在沃克呂茲後面的公路上,你會自然而然地注意到,一輛輛破舊不堪的老爺車鏈接成的死海。

這些車輛外表漆皮剝落,銹跡斑斑。發動機像患了深度的支氣管炎,呼哧帶喘的。排氣管則搖搖欲墜,爆出古怪的聲響。它們的年齡可能跟它們的主人一樣老,只是因為主人們的仁慈之心,才一直容忍著它們的機械殘疾。

我們第一次打算來這兒生活時,對這裡居民天性中的節儉非常驚異,驚異於他們對這一堆堆廢鋼鐵的忠誠,更驚異於這些老爺車的任何一個部件都那麼桀驁難馴,不管你怎樣軟硬兼施,它們都不卑不亢、半死不活。但在自己也買了一輛車後,我就什麼都明白了。

對於普羅旺斯的這些老爺車來說,節儉毫無意義,不論是這輛步履蹣跚的七一年款的雪鐵龍,還是那輛已跑了四十萬公里早該退休的標緻。問題的關鍵不是缺錢。這些老爺車們之所以還在路上頑強地匍匐著,我深信,是因為買一輛新車的手續實在太麻煩了,足以佔去你的全部時間,打亂你所有的日程安排,讓你忍無可忍,最後你不得不承認,你再也不敢進行這種嘗試了。

我們絕望地發現,光有一張有效的行車執照和一份空白支票,是遠遠不夠的。買車者還必須提供一份官方證明,證明確實有你這麼個人。但你千萬不要以為拿著這張「簽證」在那些大爺的鼻子底下晃晃就萬事大吉了。你還必須提供一份文件(一般在這種情況下,你需要進行往返,不會一次將事情辦成),以證明你的駕駛執照的確不是假的,你的支票簿和「簽證」更不是經過了偽裝的贗品。出於某種原因,那可能是對偽造者的警醒,電話賬單和電子賬單不能算數,因為這些與一沓寫著你名字的舊信封組合,可能製造出一個巧妙的騙局。最終你會發現,買輛新車是個漫長的、痛苦不堪的、令人身心疲憊的旅程,需要你付出足夠的耐心和精力。如果現在你已經走完了全部的程序,那麼起步的時候肯定已是在七八年以前了。

事情也許會有所變化,我對自己說,這時我正準備換輛車。那是一輛新歐寶,看上去光芒四射,爐火純青,是多國高效合作的碩果,每年都要出產幾十萬輛,而且能全部賣掉。當然,能擁有這種車,的確是我生活中的一件大事。所以即使事情沒有發生變化,我也不會因這些事情再有無辜的感覺了。

我知道自己將遇到什麼,所以在走進汽車廠的樣車陳列室時,已經有了充分的準備。我帶上了一大堆我能夠搜集到的、幾乎無所不包的文件——其中有一般性的證明文件、證明我血型的表格、幾張用過的機票以及我的會計祝我萬事如意的賀年卡——我想,這些應該足以證明我是誰了。我已做好了最充分的準備,如果沒有什麼意外的話。

我決定去阿普特的汽車廠,直接去找那裡的汽車商。這家汽車廠很小,還沒有一間辦公室大,但一切都顯得簡潔、高效、恰當……總之,井井有條。桌子上放著一台電腦,發出輕微的電流聲,偶爾有個間斷;宣傳手冊整齊地擺放在架子上;空氣中散發著新車上光蠟的清香,一切都完美無瑕。兩輛轎車被推進一塊狹小的空地,有個人馬上過去將它們擦拭乾凈。我告訴自己,這裡有我要找的汽車商。一輛嶄新的歐寶,就這樣在普羅旺斯誕生。

但是汽車商在哪兒呢?幾分鐘後,我開始感到孤獨了,這時一位婦女從擺滿宣傳手冊的架子後面現身了,她問我想要什麼。

「我想買一輛車。」我說。

「哦,那等一等。」她說著,又消失了。

又過了幾分鐘,我已經開始閱讀第三本宣傳手冊了,就像是被這裡的裝潢和那些隔得一模一樣的房間催了眠似的。就在這時,我無意間看到,一個身材魁偉的男人正從前院向我走來。他穿著有標牌的襯衫,戴著一頂與剛才那婦女一樣的帽子。

「想買車的就是你?」他問。

當然是我,我告訴他。我還想接著告訴他,我希望的車型、顏色、車內裝飾風格以及價格和送貨時間。

「啊,好的。」那個男人使勁往下拉了下帽子,「你得先找個銷售員。」

「很抱歉,我認為,這個人——就是你。」

「哦不。我只是看前院的。我兒子是銷售員。」

「那我是否能跟您的兒子說幾句話?」

「哦不。」他搖了搖頭說,「他在度假。」

看來這個戴帽子的男人對於我毫無價值,但他的兒子是銷售員,我斷定,等他一周後回來可能還要休個假,我應該還用得著他。同時,我從宣傳手冊上了解到了近期的汽車價格和市場行情,他們存貨已經不多了。我被恩准將這些小冊子帶回家,以便進一步深入研究。

你得承認,這如果不是一種絕妙的遊刃有餘的銷售體制,那麼一定是故意給顧客製造難題,以磨鍊顧客的耐心和信念的一種瘋狂的銷售手段。這也正是我之所以喜歡生活在普羅旺斯的又一個原因。到處都游移著獵奇的目光,而這個很不情願的銷售員不過是其中之一。

在離開阿普特之前,我們有必要注意到另一個古怪的地方——鎮火車站。

沿著主幹道向前走過一段長路,就到了阿威格農。這是一座飄蕩著夢幻色彩的建築,建於十九世紀最繁榮的年代。那時,火車方興未艾,正準備跟汽車和飛機一決雌雄。

這種建築帶有典型的鐵路資產階級風格。建築分上下兩層,結構堅固,小小的圓形窗,滿帶著那個時代的志得意滿、不可一世的特色。

透過這些窗子望去,跨過一條馬路,對面是維克多·雨果賓館(那種提供給疲勞的遊客的房間,帶衛生間,每晚175法郎)。

火車站一側,有個很小的、保存完好的公園,前面擠滿了來來往往的車輛。還有一塊女人裙子形狀的空地,是專門騰出來作輪船碼頭的,由此可以航行到普羅旺斯的每一個地方,甚至更遠的地方。

事實上,我需要兩張從阿威格農到巴黎的TGV高速火車車票。我問一位坐在售票桌上的紳士,能不能從他那兒買到全程票?

「當然。」他說,他跳下來,坐到電腦前去查看火車的離站時刻表。「在這兒呢,」他驕傲地補充說,「在法國,不論去哪兒的票,我都能搞到——就是去倫敦的歐洲之星也沒問題,雖然要在中途的里爾站倒一次車。什麼時間的票對你的旅遊最方便?」

我確定了時間,又問他火車什麼時間離開阿普特,再從阿威格農搭乘TGV高速列車。他皺著眉在電腦里查著,好像我的問題再愚蠢不過。

「你不能從這兒出發。」他說。

「不能?」

他站起來。「跟我來吧,先生。」

我跟著他繞到火車站的後面,他忽地跳到門口,俯視著那顯然早已廢棄的站台,沖著一旁的小路搖動著手臂。

我睜大眼睛,徒勞地在冷森森的火車道軌上尋找著,目光掃過信號燈,掃過地平線上冒起的蒸汽。唉,可什麼也看不到,沒有他所說的正在離開、穿過夜幕、漸漸隱沒在齊腰深的雜草中、拖著一條長長的尾線緩緩消失在遠方的火車。

在阿普特的日子,就像是這兩條一直向前延伸的軌道,清晰,幽遠,漫長。可這時我卻被告知,去阿威格農火車站的計程車已經準備好了。

想想吧,在一個沒有火車的火車站,你能去哪兒呢?

拋開普羅旺斯的建設不談,這裡的很多店鋪開門或打烊完全是根據時間表來決定,頗令人困惑不解。屠夫、食品店、五金行、報刊商、傳統的汽車商、服裝服飾店和那種小而全的雜貨店,都嚴守這樣一個規則:不論他們是早上八點開門,還是拖延到了上午十點仍還沒營業,都一律在午餐時間鎖門休息。中午,各家的百葉窗至少要放下來兩個小時,常常還是三個小時。要在一個小村子裡,甚至可能持續到四個小時,尤其是在炎熱的夏季,人們午睡的時間可能更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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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車歷程(2)

最令人難以接受的是,你剛剛模糊地開始適應某種正在萌芽的混亂的模式時,可規則又變了。比如你去一家一向三點準時開門的小店買乳酪,那裡除了一張因故停業的告示外,只能看到光禿禿的窗子。你的第一反應可能是,這家有人去世了,但當這種奇特現象持續到第三周時,你就會猛然醒悟:哦,是一年一度的休假時間到了。女主人的返回證實了你的猜測。那為什麼她不在告示中標明她是去度假呢?哦,對了,那不是在公然地引賊入室嗎?在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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