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論

20世紀末,我們將走向融為一體的世界性文化的洪流之中,並且真正使做一個完全清醒的世界公民的夢想成為現實,而這正是人類現狀之中一個十分重要而又赫然醒目的特徵。上下5萬年的歷史第一次橫亘在我們面前,展示著人類所經歷的每一個生活過程:原始的茹毛飲血的獵人和漁夫;刀耕火種的貧苦山民;仍舊生活於神權或君權統治之下的城市居民;遠離都市文明,生活仍和一千年前相差無幾的農民;還有那些拋棄了自己古樸雄渾的文化,代之以簡拙、粗獷、進化未深的新型文化的民族;有些民族並沒有憑藉任何外來的干預,卻在瞬息之間飛越數千年的文明溝壑,進入現代社會。新幾內亞的土著人至今仍然不會計算數目,當他們將一堆馬鈴薯稱作「許多」時,美國航天工程的僱員們卻在肯尼迪海角為阿波羅號繞月航行改變航程而精確地讀秒。在日本,有一些專門製做特殊禮儀所需的陶器的工匠,時至今日,他們的第13代傳人仍然信奉著祖先不準接觸陶輪和改變陶器式樣的禁忌。在某些落後地區,年長的婦女們找些草藥,口中念念有詞,為那些初次懷孕的少女解除恐懼;但在世界的另一些地方,人們卻在現代化的實驗室里分檢著人類繁殖的各個階段,以便為不同的階段尋找最佳的避孕方法。當野蠻人組成20個人一組的戰鬥群體躍入敵方陣地,從積冤已有5百年歷史的對方部落里捕捉俘虜用來祭神時,國際會議卻在嚴肅地分析核武器的巨大摧毀力。人類5萬年的文明歷史頃刻間紛至沓來,使我們在須臾之際能夠縱覽無餘。

這是人類歷史上前所未有的景況,事實上緣其本性而言,這種景況今後決不會再度重演。這是因為整個地球已經為我們所掌握,今天,在世界的任何一個角落裡已不存在為我們所不知曉的民族,伴隨著地球的開發和利用,自然之謎昭然於世,未來的探索將發生在浩瀚的宇宙之間。我們能夠和世界各地各種不同的民族進行廣泛的交往,憑藉著已有的觀念去了解他們。而其他民族也能夠在世界範圍內分享著由科學傳播的文化,並因此而和我們進行語言上的溝通。早期的人類學家們往往孤身生活在原始部落之中,對那些奇妙的親族關係進行詳盡地調查,而在原始人的眼中,這些學者卻是最最愚笨不堪的人。今天,我們能夠通過自由的交談達到相互間的理解;我們共有同一方蔚藍的天空,在蒼天的庇護下,飛機能夠載著我們飛越任何崇山峻岭,而邊遠地區的原始居民也能夠通過收音機或錄音機了解幾乎整個紛繁複雜的世界。那些落後的原始部落大多並不知道人類文明曾經締造了璀燦的古老文化。他們對有3千年悠久歷史的中國文明,對中東的偉大文明,以及成為現代科學淵藪的希臘和羅馬的傳統一無所知。但是,他們畢竟和我們生活在同一個世界之中,從他們的過去到我們的現在,這一漫長的進程已經大大地縮短,他們對所有新技術和新型組織的渴求已經成為文明與落後相互溝通的共同基礎。

在上述事件一一發生的同時,在這個世界上還有許多其它事件接踵而至,古老的殖民帝國分崩離析,新的民族國家憑藉著幾個大學畢業生的努力相繼誕生,在新的政治下聚集起來的人民需要這種民族國家。從前敢怒而不敢言的被壓迫者們,紛紛從世界的每一個角落裡覺醒,開始為自己爭得更多的權力與自由。小學4年級的孩子們學會了靜坐抗議,而大學生們則要求有自由選擇教授的權利。強者和弱者,佔有者和被佔有者,年長者和年輕人,那些有知識有技能的知識分子和那些無知者之間的關係都發生了急劇的變化。以往那種認為有學識的人要比沒有學識的人擁有更大權力的盲目信念已經被擊得粉碎。

不論已經發生了多麼巨大的變化,如果在這一變化的同時未能創造出一種世界性的文化,我就不相信我們能夠輕而易舉地了解所有外來文化和原始文化,了解這些文化的成員們為人類文明做出的全部貢獻。

1967年,我回到了闊別29年的塔布南村(Tambunam),這個村莊位於新幾內亞境內的沙比克(Sepik)河畔。文明通過各種途徑影響著這個村子。雖然當時教會已獲准進入村中,為孩子們提供學校教育,但宗教儀式仍被明令禁止;雖然戰爭已經停止,首長們已經遷居它處,但土著居民們仍然喜好建造那種他們自認為漂亮的房屋,生產西(谷)米,並且還是用老方法捕魚。雖然變化甚微,但畢竟已有了進步。30年代的時候,當人們進入新幾內亞境內的村莊時,土著人首先索取的是醫藥,他們帶著潰爛的傷口要求醫治,也有人前來交換貨物——交換保安剃刀的刀片、魚鉤、食鹽、斧頭以及布匹。那時他們認為,歐洲人從外界帶來了許多日常生活用品,如果他能留在村子裡,就會使那裡的居民不斷地得到好處。但是,到了1967年,外來的客人首先聽到的問話是:

「你帶著錄音機嗎?」

「啊,帶了,你要幹什麼?」

「我們從收音機里聽到了別的民族的歌聲,我們也想讓其他人聽見我們的歌聲。」

這是多麼巨大的變化。通過收音機來傳播世界文化以及有關每一小型文化部有其獨特價值的民主觀點,塔布南的村民們聽到了新幾內亞的音樂,聽到了現行政府廣播其政策,從而使他們感到自己能夠完全平等地參與的新世界廣播。情況還不限於此。就說我的同事羅達·梅特勞克斯,他開始錄製土著人的音樂,使他們成為頗具水平的欣賞者和錄製者,學會了如何聽出犬吠、嬰兒啼哭一類干擾聲——從前沒有錄音機時,他們從未注意到這些聲音,當然也不會注意到村裡紛紛揚揚的喧鬧聲是多麼的刺耳,又如何影響著他們的音樂表演效果。可是現在,當他們聽到了這些混雜不清、充滿噪音的錄音時,便很快意識到了這點。現在他們為了求得最佳錄製效果,開始考慮到錄音時的風向,也學會了根據不同演唱者的音色調整樂器的聲音。這、種由於新觀念和新技術的傳播而產生的敏悟,是人們參與社會科學能力的第一步。他們不但能夠分享我們現有的世界,而且也一定能夠憑藉新的方式為這個世界作出應有的貢獻。

我們是否將會面臨一個新的壞境,整個世界所發生的事情是否會同時撲面而來?今天,我們可以去訪問一所施里納(Shriner)醫院,探望那裡燒傷的兒童。我們能看到醫院環境優美,擁有訓練有素而又抱有獻身精神的醫護人員,他們往往會花費數千小時的時間,仔細醫治一位皮膚嚴重燒傷的兒童。他們小心翼翼地為他移植皮膚,修整面容,儘力使這位勇敢而樂觀的孩子恢複其原有的面貌。重造皮膚,安裝假肢……,這種為了救死扶傷而進行的專心致志的努力,無疑給不幸者的未來帶來了莫大的希望。但是,在同一所醫院裡,我們看到另外一位孩子的情況卻不容樂觀,面對未來他對時,憑著天真與執拗,憑著對生的渴求,卻使另外那位樂觀的小病友在同樣的條件下獲得了康復。但是,請不要忘記,那些耗費金錢、時間,創造出妙手回春的奇蹟的醫生卻往往是些對現行的軍事政策從無抵牾的人。在這種政策的指導下,每天都有大批的無辜者投身沙場。每一年裡,汽油彈燒傷的兒童遠遠多於施里納醫院所拯救的兒童。當我們一旦領悟到這點,誰的心靈能不為之震顫?「人類就因此而墜入深淵,難以自拔嗎?」每一個人都被迫捫心自問。我們之所以墜入深淵,決不是因為先天的本能,決不是因為我們天生的只要強盛就欲圖侵犯和禠奪他人——或在孱弱之時也用同樣的道理聊以自慰。我們之墜入深淵歸咎於那一系列被稱之為「文明」的發明,而今天的所謂「文明」是由科學技術和人口爆炸所全力支撐的,這就使人類不能不尾隨之,縱然知曉也得踏上所有早期文明曾走過的前定的毀滅之路。但是,此時所毀滅的並不單單是文明,而是整個地球、甚或太陽的歷史。

如果我對上述論點深信不疑,那麼,人類創造、豐富、傳遞複雜文化的能力越強,她越將無可置疑地陷入文化的泥淖之中。雖然人類文化包孕了無數偉大的成就,但它最終將導致毀滅和恐怖。啊,或許我不該信口開河。卡姍德拉雖然善卜凶吉,但她的預言卻從未被睿智的先知們所信。是啊,有誰會自尋麻煩警告世人末日即將來臨?除非有人宣布未來的選擇已定,人類要麼防範末日降臨,要麼只有選擇來世。人們愈相信世界末日之說,他們就會愈加努力地尋求一個更加美好的世界。地球毀滅之後,人類將移至其它星球生活的假設或許只是一則幻想。而有關上帝已經厭煩人類,在他即將帶給我們的巨大災變面前,信奉他的人將進入天堂,不信奉他的人將墜入萬世不劫的地獄的說法,更可能是荒誕不經的欺世之談。

但是,只要巨大災變的真實原因不被人所知曉,那麼有關上帝將降水火洗劫塵世,但卻拯救某些人重建未來世界的傳說就永遠不會滅絕。正是從這一傳說中產出這樣一種信念,只要虔誠地信奉上帝,你就能夠消災彌難。正是這一信念給予人們以生的希望,面對變幻莫測的世界勇敢而樂觀地抗爭。他們堅信,作為上帝的選民,將能和上帝同在,獲得永生。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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