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變起蕭牆(4)

梁蕭眉頭大皺,道:「定要去么?」吳常青哼聲道:「你既當霜兒是朋友,這一盛會你是非去不可的!」不由分說,拽著梁蕭便往外走。但走了兩步又倒轉回來,將紫砂甌里的茶水一口氣喝光,連茶葉也用手掏光,塞進嘴裡,邊塞邊道:「別浪費了,別浪費了。」

吃罷了茶,吳常青拖了梁蕭,直走到靈台之下,遙見數百人或站或坐,聚在台上。二人拾階而上,方至中段,花清淵早已迎了下來,拱手笑道:「吳先生安好!」掉頭向梁蕭笑道,「你也來了。」又拉著他手道,「花大叔近日忙於練武,無暇瞧你。看你氣色很好,想來病已痊癒了吧?」梁蕭心頭一暖,笑道:「蒙大叔掛心,我全都好啦。」花清淵聞言大笑,甚是歡喜。

三人並肩到了台上,梁蕭舉目一望,只見花無媸正南而坐,她見了吳常青含笑招呼道:「吳先生好。」對梁蕭卻正眼也不多瞧。花慕容站在她身後,懷抱一支黑鞘古劍。左首數尺,端坐著花曉霜母子。花曉霜見了梁蕭,展顏而笑。五人下首,左三右四分別坐了七人,右首當先一人便是那守衛靈台的明姓老者,其後坐著左元,後面二人依次是童鑄與秦伯符。秦伯符臉上氣色好了許多,看見梁蕭雙眉一挑,微微點頭,卻不上前相認。左方為首一人卻是修谷,另兩人依次為葉釗與楊路。看七人氣度,與他人俱都不同,想來身份尊貴,再看四周男男女女,無不神色肅穆。

花清淵將兩人引至上首,命人搬來兩張坐椅,著二人坐下。梁蕭見年輕人大都站著,深感自己就座不合場面,便道:「花大叔,我年紀小,站一站也沒關係。」花清淵沒料他變得恁地懂事,一怔之間,不由笑道:「好啊,聽你這句話,花大叔打心裡歡喜!」拍拍他肩,回身走到花無媸右側站立。

梁蕭混入人群,挨著一個眉眼疏朗的少年站定。不多時,波斯水鍾又響一聲,場中說話聲漸漸稀落,安靜下來。花無媸一點頭,只見那明姓老者緩緩站起,一手拈鬚,朗聲吟道:「皋禽名祗有前聞,孤引圓吭夜正分;一唳便驚寥泬破,亦無閑意到青雲。」語聲舒曼,卻清曠悠遠,偌大的棲月谷也隨之迴響。方才吟罷,左元也站起身來,長聲和道:「睡輕旋覺松花墮,舞罷閑聽澗水流。羽翼光明欺積雪,風神灑落占高秋。」

話音方落,卻聽童鑄介面道:「辭鄉遠隔華亭水,逐我來棲緱嶺雲。慚愧稻粱長不飽,未曾回眼向雞群。」秦伯符微微一笑,起身和道:「右翅低垂左脛傷,可憐風貌甚昂藏。亦知白日青天好,未要高飛且養瘡。」修谷哈哈笑道:「秦老弟這詩雖詠病鶴,卻忒也喪氣了些。」略一沉思,捋須吟道,「烏鳶爭食雀爭窠,獨立池邊風雪多。盡日蹋冰翹一足,不鳴不動意如何。」秦伯符拍手笑道:「好個獨脛立雪,果真不失風采。」

梁蕭聽得奇怪,推了推身邊那少年,道:「喂,那些老頭子做什麼?」那少年聽他言語粗魯,心覺不喜,但想他與花清淵說過話,理當有些身份,只得耐著性子道:「閣下想必是外來的貴賓吧?這天機八鶴吟詩明志,本是開天大典前的常例。只不過六年前『靈鶴』秋山秋伯伯病歿了,秋家一脈單傳,秋伯伯又終身未娶,是以秋家後繼無人,如今只剩下七鶴了!」說罷不勝黯然。梁蕭猛然省悟,無怪五人適才所吟詩句,莫不與鶴相關了。

那少年又指著明姓老者道:「那位是『黃鶴』明伯伯,單名一個歸字……」他將七鶴身份一一道來,梁蕭方知左元為「白鶴」,童鑄為「青鶴」,秦伯符為「病鶴」,修谷為「丹頂鶴」,葉釗為「池鶴」,楊路乃「黑頸鶴」。少年說完,只聽楊路已朗聲吟道:「渥頂鮮毛品格馴,莎庭閑暇重難群。無端日暮東風起,飄散春空一片雲。」他為七鶴之末,吟罷此詩,也以之結尾。

花無媸見七鶴吟詩已畢,神色肅穆,開口道:「今日……」話音未落,忽聽明歸揚聲道:「慢來。」花無媸詫道:「明兄還有什麼話說?」明歸淡然道:「當日靈鶴西去,而今八鶴凋零。但咱們幾個老兄弟情深意重,須臾難忘。明歸不才,願替秋山老弟吟詩一首,以資懷念,也好湊滿先天八鶴之數。」花無媸蛾眉微微一挑,頷首道:「便依明兄。」

明歸略一思索,朗聲吟道:「青雲有意力猶微,豈料低回得所依。幸念翅因風雨困,豈教身陷稻粱肥。」吟罷又道,「秋老弟一生櫛風沐雨、孤獨苦悶,但風骨卻十分清高。如今雖歿,耿耿精魂仍留長空,光照我等俗人。」說罷屈膝向天,拜了一拜。童鑄等人俱是面露感傷,紛紛拜倒,須臾間人群矮了一片。

花無媸不想明歸舊事重提,頗感意外,不由皺起眉來。明歸起身又道:「宮主,秋老弟當初死得不明不白,不知過了這許多年,可有什麼結果?」花無媸搖頭道:「當日不是說了,秋山服毒自盡,還能有什麼結果?」明歸道:「但他為何自盡?宮主可知?」花無媸不由得面色一沉,冷哼一聲,高叫道:「我又怎麼知道?」話一出口,左元、童鑄、修谷三人目視花無媸,均有悲憤之色。

花無媸心覺不妙,但如何不妙卻又說不明白,只得按捺怒氣,緩緩道:「今日乃是開天大典,此事會後再說,明老哥暫請退下。」明歸笑一笑,道:「好說好說。」轉身坐下,其他六鶴見他坐定,始才各自落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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