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可恃惟我(3)

梁蕭東逛西轉,直到紅日西斜,雖翻了二十多本書,卻沒一本看得明白。他心頭大怒,恨不得放把火燒了這一屋子怪書。梁蕭悻悻返回住處,生了一宿悶氣,次日又去翻閱,這次運氣更壞,所看之書更為艱深,別說內容,便是文字也認不得一個。

如此過了十餘日,梁蕭兩眼充血,人也瘦了一圈兒,幾欲放棄,但想到仇恨,又拚命死看。他哪知這些典籍均是古今易學宗師、算學大家一生心血所積,以這些大數家的造詣,傳世的學問莫不至深至繁、獨步一時,基礎的東西反而不會詳談,就彷彿一座座懸在半空中的大山,梁蕭站在下面,只能看到頂兒尖兒,卻不知如何上去。

轉眼又過數日,梁蕭終於摸出些門道,他專揀最破最舊的書出來,直覺這些書應該比新書易解。雖然不全如是,但他挑出的古書中,確有不少是算學的根基,只是這些書籍越是古老,文字也越是艱深古奧,多為古篆金文。梁蕭自小不愛讀書,雖勉強認得幾個字,卻又如何看得明白這些古文?可他素來自負,別人不教,他也恥於求人。硬看了一個多月,裝了一腦子亂七八糟的怪字怪圖,但要他說出含義,卻是一個也說不上來。

這日,梁蕭看了半天書,心灰意冷,望著穹頂發獃,隱約聽到有人叫喚。回頭一看,卻是花曉霜。花曉霜見他雙頰深陷,兩眼無神,頭髮亂糟糟的,不由得心中一酸,握住他手,顫聲道:「蕭哥哥,你病了么?」伸手探他額頭,但覺並不燙手,始才放下心來,說道,「好久都不見你了,昨天聽梅影姐姐說你在天元閣,人家專程來瞧,可叫了好幾聲,你也不理!」梁蕭嗯了一聲,又低頭看書,花曉霜見他神情冷淡,好生沒趣,便傍著他坐下,瞧了瞧書上文圖,恍然道:「蕭哥哥,原來你在看《九宮註疏》。」

梁蕭聽得心頭一動,抬眼問道:「曉霜,你看得懂么?」花曉霜點頭道:「以前學過一些,可惜我腦子太笨,不大會算,所以上次在『兩儀幻塵陣』就弄出錯來了。」她含羞一笑,又道,「說起算術,天機宮裡,奶奶最厲害了。」

梁蕭想了想,指著第一頁的圖形道:「這隻烏龜是什麼?」花曉霜道:「這是九宮圖,又叫洛書。傳說中黃龍負圖,出於黃河,神龜馱書,出於洛水,前者稱之為河圖,後者就是洛書。所以說,九宮之圖,法以靈龜,八方之數,相加皆為十五。」她頓了頓,又道,「有人說洛書九數為算術之祖,但奶奶說,算術當分古今。古算術有三祖,河圖、洛書、五行。河圖化為八卦,八卦演為六十四卦,但每卦之中,皆含有一個小九宮。」

她隨手在地上畫來畫去,說道:「但九宮之中,又分陰陽奇偶之數,卻是取自河圖陰陽之理,九宮圖有四十五個方位,每一個所在又包含著一個八卦。」她邊說邊算,推演河圖洛書相生之道,然後又畫出兩個圖,道,「五行也能化作九宮,左邊這個叫洛書五行成數,右方這個叫洛書五行生數,由這兩個數,便可九宮演八卦。如此相互推演,以至無窮……」她由淺入深,口說手比。梁蕭本是極聰明的人,聽了兩個時辰已然明白不少,拿起書來只覺再不是滿目陌生,喜得他抓耳撓腮,又拿出一本書,問道:「這個又怎麼說?」花曉霜翻看了一下,笑道:「這和古算術不同,該是今算術了。《九章算術》堪稱集古算術之大成,今算術則源自漢代劉向,漢代的張衡與曹魏的劉徵也有論述,但真正自成一家的,卻是北朝大家祖沖之。他以方廓圓,計算圓周率。後來在《洞淵九算》中,有人將這一法子推演變化,數形相合,計算未知之數。據說我家先代有人用這法子解到上九層的『天』層(按:便是計算歐洲算術的X正九次方,有人將這個誤解為九個未知數)與下九層的『暗鬼』層(相當於X的負九次方)。到了後來,家曾祖元茂公創建演段法(按:類似後世算學中線性方程組求未知數),將數形分割開來,進而化為『天元之術』,而且曾祖將『天元術推至四元,可求太陰、太陽、少陽、少陰四大數。」說到這裡,她輕輕嘆了口氣,幽幽地道,「可惜呀,這部分太難了,我也不大明白。」她說到這裡,但覺有些頭暈氣喘,便自懷裡取出金風玉露丸,吃了一粒。

梁蕭忍不住道:「曉霜,我一直想問你,你……你究竟生了什麼病?」花曉霜搖頭道:「我不知道,爹媽也從來不說。前段日子我病得厲害,爹爹和姑姑就帶我去嶗山見吳爺爺。吳爺爺是了不得的神醫,可厲害啦!」她說著嫣然一笑,又道,「我回來時病好多了,但偶爾還會頭暈眼花,但吳爺爺讓我別擔心,說他會治好我的。」說到這裡,她若有所思,問道:「蕭哥哥,你見過大海么?」梁蕭茫然搖頭,花曉霜含笑道:「大海好大呢,一眼都看不到邊。據說在嶗山上看海上日出才叫美,但姑姑說清晨風寒,不許我去。」說到這裡,她微微皺起眉頭,若有憾意,梁蕭瞧著心中生憐,說道:「不打緊,將來我陪你看去。」

花曉霜雙眼一亮,笑道:「當真么?」梁蕭道:「當真的,要不拉鉤。」說著用小指勾住曉霜的小指,道:「金鉤銀鉤,說話不算是小狗。」二人對望片刻,放開手齊齊發笑。曉霜又接著講解,儼然一個小小老師,梁蕭則乖乖聽著,儼然從頑劣童子一變成最聽話的學生。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