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天機有月(5)

四人騎著木牛流馬,沿崎嶇山路進入大山深處。行了一程,道路漸趨險峻,順著山勢起伏不定,時而傍依絕壁,時而俯臨深谷,時而在林莽中穿梭,時而在深谷中潛行,但那木獸卻行得又快又穩,梁蕭不由連連稱奇。

穿過深谷,遙見雙峰挺秀,夾著蜿蜒溪水,南北對峙。花曉霜對梁蕭道:「蕭哥哥,你看這兩座山峰像什麼?」梁蕭道:「像手指頭。」花慕容冷笑道:「呸,世人都有十個指頭,就你只得兩個?」梁蕭大不服氣,說道:「屈了八個不好么?好呀,你說不像指頭,那像什麼?」花慕容冷笑道:「你蠻頭蠻腦的,吃飯都用手抓,當然只會想到手指了!」

梁蕭歪頭細瞧,遲疑道:「莫非……像筷子?」花慕容笑道:「這才對了。這兩座山峰叫做石箸峰。」梁蕭奇道:「既然像兩根筷子,就該叫石筷,哪能叫石『豬』?」花慕容瞥他一眼,雙眼儘是鄙夷之色。梁蕭心知自己定然說錯了話,但又不知錯在哪裡,一時好生氣悶。卻聽花曉霜笑道:「蕭哥哥,這個『箸』字不是豬羊之豬,而是筷子的意思。」說著停住木牛流馬,叫梁蕭伸出手掌,在他掌心一筆一畫,寫了個「箸」字。梁蕭瞧得心生嫉妒:「為什麼偏偏她知道,我卻半點也不曉得?」

花曉霜寫罷,掉過頭,眺望雙峰,輕聲道:「不過,這石箸峰的名兒平淡寡趣,也不大好聽。」梁蕭暗叫深得我心,斜瞅了花慕容一眼,高聲道:「對呀,該叫二指峰才好!」花曉霜搖頭道:「二指峰也不好,依我瞧,叫夫妻峰才貼切。南邊那座高大的是爹爹,北邊那座矮小的是媽媽,這樣並肩站著,永遠也不分開。」花清淵身子一震,呆瞧著曉霜,眼裡露出驚惶神氣。

花慕容笑道:「傻孩子,你又發痴了?叫做夫妻峰才大大不妥,你知道為何么?」花曉霜不解搖頭,花慕容道:「你瞧,山峰間有條溪流,因為這條溪水,兩座山峰總是悵然相望,永也不能廝守。難道你要讓爹媽彼此瞧著,終生不相往來么?」花曉霜頓時漲紅了臉,偷眼瞧了瞧父親,卻見花清淵定定地瞧著那兩座青峰,臉色慘白。

卻聽花慕容又道:「若要以人作比,比作『怨侶峰』或許更加貼切。自古多怨侶,有情人難成眷屬,古詩有云:『迢迢牽牛星,皎皎河漢女。纖纖擢素手,札札弄機杼。終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河漢清且淺,相去復幾許?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這兩座山峰就如牛郎織女,只因一河相隔,結果脈脈永年,不得一會。」

牛郎織女的傳說流傳千年,每夜中,銀河畔那兩顆寒星,不知引發多少悲嘆,牽動了多少女兒芳心。花曉霜將那最末一句古詩吟誦數遍,不知怎地就流下淚來。花慕容見她落淚,頓時著慌,將她摟入懷裡,溫言哄道:「霜兒,說笑而已,幹什麼當真啊?」

梁蕭對詩句含義不甚了了,但牛郎織女的故事卻也聽父親說過,瞧見花曉霜落淚,大感不忿,冷哼道:「牛郎織女忒也沒用,就會你瞪我、我瞪你的,便如一對兒傻鳥。換了是我,就用泥土把天河填得嚴實,趟過去便好。」花慕容道:「你才是大傻鳥,河漢無極,你曉得天河水有多深、有多廣么?就會胡吹大氣,也不害臊。」梁蕭冷笑道:「好啊,既然河漢無極,那麼七月七日,牛郎織女鵲橋相會,要幾多喜鵲才能搭成鵲橋呢?既然鳥兒能搭成橋樑,人又為什麼不能填平天河呢?難道說人連鳥都不如?」他話裡帶刺,花慕容氣得俏臉發白,但偏偏梁蕭這回推論嚴密,竟尋不著道理駁他,唯有撅嘴生氣。三人這邊廂議論紛紛,花清淵臉色卻忽明忽暗,始終不發一言。

鬥口間,雙峰漸近,梁蕭目力不濟,這時方見峰頂竟然有人。北峰頂上一株老松,亭亭如蓋,兩個白須老人端坐松下,悠然對弈。旁有總角童子,對著爐火燒煮茶水,銅壺裡白氣裊裊,散入天際。南峰則四面絕壁,光溜溜無可借足,但峰巔懸崖處,卻坐了一名灰衣老者,垂竿而釣,百餘尺的漁線沉入峰下深潭。梁蕭瞧得吃驚,心道:「這麼高也能釣魚?」一念未絕,忽聽嘩然水響,一條青鯉離潭而起,在空中活潑潑划了個弧,飛升數十丈,落到老者手裡。

一名對弈老者笑道:「恭喜恭喜,童老三你守了大半天,到底開張啦!」其時雙峰間罡風陣陣,那老者的話語卻掠過百尺之遙,一字一句,清清楚楚鑽入眾人耳里。那釣魚老者呸了一聲,道:「修老四,你還有臉說,你幾次三番,大呼小叫,驚走了老夫的魚兒。」另一名弈棋老者道:「你自己不濟,卻來怪人。」那童老三冷哼一聲,道:「左老二,論釣魚,除了明老大,誰能及得上我?」言辭間大有自負之意。那左老二笑道:「胡吹大氣,有空一比就知。」童老三大聲道:「好啊,誰輸了就下水做王八。」

抵達峰底溪邊,眾人棄了木牛流馬,梁蕭還沒坐夠,十分不舍,仍抱著木馬不放。花曉霜上前一步,向著童老三叫道:「鑄公公。」又向對弈二老叫道:「元公公,谷公公。」不料三人卻置若罔聞,梁蕭氣道:「這三個老頭兒大剌剌的,當他們是神仙么?哼!有什麼了不起的。」花清淵笑道:「梁蕭你誤會了,此間風大,霜兒中氣不足,話語送不上去。」當下一手按腰,長笑一聲,道:「三位鶴老,別來無恙否?」語聲朗朗,直如虎嘯龍吟一般,在山間久久不絕。梁蕭心中佩服:「花大叔好厲害,只怕爹爹也及不上他。」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