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千鈞一局(4)

誰料一拽之下,秦伯符仍是不動。何嵩陽心覺不妙,定睛瞧去,只見那鋼錐非但沒能刺入對方身體,亦且有彎曲之勢。不禁脫口叫道:「好硬功!」此時蹄聲更緊。援兵將至,但不知為何,何嵩陽心頭卻更為惶惑。他自為捕快以來,歷經無數風浪,卻從未遇上過這等強敵。

梁蕭耳聽得蹄聲大作,又見遠方煙塵滿天,心頭慌亂,驀地轉身,拔足便跑。但只跑了兩步,卻又停住,回頭瞧了秦伯符一眼,忖道:「這病老鬼先前救我,現今他被人拴住,我怎能獨自逃命呢?媽常說,受人點水之恩,必當湧泉相報,我雖幫不了他,但也不能臨陣脫逃!」想到這裡,把心一橫,彎腰拾起長劍,跳上去揮劍劈向鐵索。

何嵩陽瞧得清楚,不待他劈到,大喝一聲,鐵索一抖。只聽金鐵交鳴,梁蕭擋不住索上大力,手臂酸麻,長劍幾乎再度脫手。何嵩陽這一次震開長劍,幾乎使盡渾身力氣,他忽覺手上一緊,似要被對方拖動,慌忙穩住身子,咬牙瞪眼,胸脯如鼓風箱。倘若梁蕭再度揮劍,必能輕易斷索,但他吃虧學乖,再也不肯上前。唯是退後兩步,橫劍守在秦伯符後方,面向趕來兵馬。耳聽得蹄聲如雷,梁蕭只覺掌心裡滿是汗水,寶劍也幾乎拿捏不住。

秦伯符見他捨身相護,眼裡微有讚許之色,驀地朗叫道:「小傢伙!你且瞧一瞧,人馬距此還有多遠?」他被鐵索捆縛,尚能高言大語,不論是梁蕭還是何嵩陽,均是訝然。梁蕭略一估摸,說道:「還有一百多步。」

秦伯符道:「好,十步之時,喚我一聲。哼,先瞧我將這七星索變作沒星索。」梁蕭瞧他神氣從容,也不覺鎮定許多,只看那何嵩陽麵皮漲紫,好似拔河一般,整個身子俱都墜在索上。秦伯符足下仍是不丁不八,紋絲不動,那索上鋼錐則一分分地彎折下去,漸與鐵索持平。梁蕭瞧得目瞪口呆:「鋼錐也刺不進去,這病老鬼的身子是鐵打的么?」

正覺驚疑,前方人馬更近,兩個軍官一心搶功,張口怒叫,策馬搶在隊伍前面,猙獰眉眼清晰可見。梁蕭越瞧越怕,一時也顧不得許多,高嚷道:「十步到啦!」秦伯符濃眉一展,笑道:「七星奪命索,鬼魂也難脫,真是索如其人,徒具虛名!」話音方落,梁蕭眼中彷彿出現錯覺,只瞧得秦伯符衣袍鼓脹,霎時間身形彷彿膨脹了一倍。錚錚兩聲,百鍊精鋼的丈八鐵索斷成三截。何嵩陽氣力落空,一個趔趄仰天坐倒,手握半截斷索,氣喘如牛,再也爬不起來。

秦伯符一抖身子,將兩截斷索捉在手中,猝然轉身,喝聲:「去!」兩截軟鐵索在空中抖得筆直若槍,脫手飛出,撲撲兩聲刺穿兩匹馬頸,其勢不減,又將馬上兩名軍官刺透。霎時間,血光迸出,馬嘶人號幾乎不分先後響起。眾軍漢無不驚悚,齊呼一聲,紛紛勒馬。

秦伯符連斃二將,旋即移步後退,右臂挾起那棵折斷了的大栗樹,瞧得眾官兵又衝過來,雙眉倒立,大喝一聲,將兩丈來長、一抱粗細的樹榦橫掃而出。只聽人叫馬嘶,前排馬匹倒了一片。秦伯符飄退數丈,將手中大樹向前擲出,又砸翻數騎追兵。他轉身將梁蕭挾起,幾步奔至道邊,縱聲長嘯,拔身而起,如飛鳥般掠過一片丘巒,消失不見。眾官兵為他神威所奪,目瞪口呆,竟忘了追趕。

秦伯符翻過幾座山丘,方才停下步子。將梁蕭放落,拈鬚笑道:「小傢伙,我問你,適才我與何嵩陽鬥力,你怎麼不趁機逃走?」梁蕭撇嘴哼了一聲,道:「你說什麼,再怎麼說,我也不能不講義氣。」秦伯符瞧他小臉稚嫩,說話時卻竭力學出大人的樣子,不倫不類,不覺笑道:「臭小鬼胡吹大氣,嘿,你小小年紀,懂什麼義氣?我瞧是傻裡傻氣還差不多。」他口中揶揄,心裡卻覺自己此番並沒救錯人,甚感欣慰,不由哈哈大笑起來。梁蕭生來最受不得被人小覷,聞言怒道:「傻裡傻氣,總好過你死樣活氣!」

秦伯符笑聲忽止,冷聲道:「小鬼……」梁蕭立馬道:「老鬼。」秦伯符臉一沉,道:「你這臭小鬼……」話未說完,梁蕭便道:「你這病老鬼……」秦伯符怒目相向,叱道:「你這臭小鬼,怎就牙尖嘴利的,不肯吃虧?」梁蕭啐道:「你這病老鬼,一瞧就活不過明天,被我罵一罵,又有什麼關係?」秦伯符被他無意說中生平最為忌諱之事,臉色陡沉,厲聲喝道:「臭小鬼,你再咒我試試?」

梁蕭瞧過他大顯神威,見他辭色轉厲,微微膽怯,撅嘴道:「說不過就翻臉,哼,不與你說了!」轉身道,「白痴兒,走啦!」秦伯符大怒,一把扣住他胳膊,反轉過來,厲聲道:「臭小鬼,你敢罵我白痴?」梁蕭被他一扭,痛得幾乎流出淚來,大叫道:「臭老頭,我叫狗兒,又不是叫你……哎喲……」

秦伯符一愣,忽聽得汪汪狗叫,低頭一看,卻是那隻渾身灰黑的小狗,瞧見主人被欺,甚覺憤怒,身上毛髮盡豎,沖著秦伯符猛吠。秦伯符麵皮發燙,暗叫慚愧,將梁蕭放開。但他自重身份,明知誤會對方,也不願向這小孩子認錯,只是嘿然坐下,淡淡道:「敢情這狗叫做白痴兒么?這名字起得一點兒都不好。」梁蕭怒道:「誰說不好,它洗凈了比雪還要白!」秦伯符失笑道:「原來白痴兒這名字並非說狗兒蠢笨,卻是說它長得白啊?哈哈,有趣有趣,我瞧這狗兒灰不溜秋,該叫灰痴兒、黑痴兒,方才貼切。」梁蕭撅嘴道:「狗長毛,人穿衣,你穿了件紫衣服,就叫紫痴兒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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