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8

28她並沒有想到,鄧肯可能不在洗衣房裡。她到達目的地,心裡一塊石頭才算落地,等她氣喘吁吁地拉開玻璃門時,她發現裡面空無一人,不覺大吃一驚。她幾乎無法相信竟然會這樣。她站在一長排白色的洗衣機前面,不知道該到哪裡去。她原先一心想要找到鄧肯,至於在這之後該怎麼辦,她根本沒有考慮。

然後她看到遠遠那一頭有張椅子升起一縷煙。一定是他在那兒。她往前走了過去。

他沒精打采地坐著,椅背上只露出個頭頂,他的眼睛死死盯著他面前那台洗衣機的圓窗。洗衣機里沒有衣服。她在他旁邊那張椅子上坐了下來,他並沒有抬頭。

「鄧肯,」她叫他。他沒有回答。

她脫下手套,伸出一隻手去摸他的手腕。他跳了起來。

「是我,」她說。

他看看她,他的眼睛比平時更深地陷在眼窩裡,眼神也顯得更為迷茫,在日光燈底下,他的皮膚沒有一點血色。「嗅,你來了。是紅衣女郎本人。幾點鐘了?」

「不知道,」她說,「我沒有戴錶。」

「你到這兒來幹嗎?你應該在晚會上啊。」

「我在那兒再也待不下去了,」她說。「我非得出來找你。」

「為什麼呢?」

她想不出什麼言之成理的理由。「就因為我想跟你在一起。」

他半信半疑地看著她,又抽了一口煙。「聽著,你應該回去。這是你的責任,那個叫什麼名字來著的需要你。」

「不,你比他更需要我。」

話一出口,她就覺得這一點不假。頃刻之間,她覺得自己很是高尚。

他露齒微笑。「不,我不需要。你以為需要挽救我,但我並不需要。我不喜歡當業餘社會工作者的試驗品。」他的眼睛又朝洗衣機轉過去。

瑪麗安捏著她一隻皮手套上的指頭。「不過我並不想挽救你,」她說。她意識到他曾經引她說出自相矛盾的話來。

「那麼看來是你想要我來挽救你了,對嗎?遇到什麼麻煩了呀?我想你一定處理好了。你是知道的,反正我什麼也不會幹。」聽他的口氣,他倒有點高興自己無能為力,幫不上忙。

「哦,不要再談什麼挽救不挽救的了,」瑪麗安絕望地說。「我們找個地方去好嗎?」她想要出去。這個白白的房間里一排排的洗衣機,到處瀰漫著肥皂和漂白粉的氣味,連說話都不方便。

「這裡有什麼不好呢?」他說。「我倒是挺喜歡這兒。」

瑪麗安真恨不得用力將他搖一搖。「我不是這個意思,」她說。

「哦,」他說。「哦,我明白了。你是說今晚我們找個地方待在一起,過了今晚就再也不可能了。」他又掏出一根香煙點上了。「嗯,你是知道的,我那兒沒法去。」

「我那裡也不行。」話一出口她就想到幹嗎不行呢,反正她就要搬家了。不過思斯麗很可能會回來,還有彼得……「我們可以待在這兒,可能這樣倒更有趣。我們也許可以鑽到哪台洗衣機里,你這件紅衣服呢就掛在圓窗外面,免得那個下流的老頭來……」

「哦,別胡說了,」她邊說邊站起身來。

他也站了起來。「好吧,我是無可無不可的。看來這一次我是可以弄清真相的了。我們去哪兒?」

「看來,」她說,「我們還是得去找家旅館了。」她對如何做到這一點心裡並不怎麼清楚,只是一門心思地確信非得這樣不可。只有這條路了。

鄧肯調皮地笑了。「你是說讓我告訴別人我們是夫妻?」他說。「你戴著這副耳環,沒人會相信的,別人會說你在腐蝕未成年人。」

「我不在乎,」她說。她舉手要把耳環旋下來。

「哎,這會兒別動它,」鄧肯說。「你會把效果給破壞了。」

等他們走到外面街上,她猛然想到一件糟糕的事。「啊,壞了,一她站定了說。

「什麼事?」

「我沒帶錢!」她當然沒有想到晚會需要用錢。她只在大衣口袋裡塞了個晚上出門用的小提包。方才她一鼓作氣地穿過一條又一條的街道跑來,起勁地同鄧肯說這說那的,這會兒她就像個泄了氣的皮球。她渾身無力,癱軟下來。她只想哭。

「我這裡大概會有一點,」鄧肯說。「我平時身上總帶些錢,以備不時之需。」

他在口袋裡掏摸了一陣。「拿著。」瑪麗安合起了手,先放到她手裡的是一塊巧克力,然後是幾張疊得整整齊齊的包巧克力的錫紙,幾個白色的南瓜籽殼,一個空香煙盒子,一團打了好些結的臟髒的小繩兒,一個鑰匙鏈,上面有兩把鑰匙,一團包在紙里的口香糖,還有一條鞋帶。「不是這個口袋,」他說。他又掏起另一個口袋來,一大把硬幣,還有幾張揉皺的紙幣掉到人行道上。他把它們揀了起來數了數。

「嗯,錢是不算多,」他說,「但也夠我們開銷了。不過在這一帶可不行,這裡是高消費區。我們得再往城裡走。看起來不可能是豪華彩色巨片,只能是地下室里放的電影了。」他把錢和那一把亂七八糟的東西放回口袋裡。

地鐵站已經關門,入口處的鐵柵欄已經拉上了。

「我們坐公共汽車去吧,」瑪麗安說。

「不,站在車站上等車太冷了。」

他們揭過下一個街角,沿著寬闊的大街往南走去,街上空蕩蕩的,商店的櫥窗里燈火通明。路上車不多,行人就更少。她想,時間一定很晚了。她企圖想像一下晚會的情況--晚會結束了嗎?彼得有沒有發現她已經溜掉了?不過她所能想起的只是一片亂鬨哄的談笑聲,一些支離破碎的面孔和閃光燈那雪白的亮光。

她拉住鄧肯的手。他沒有戴手套,這樣她便握著他的手塞到自己的口袋裡。他低下頭來看看她,臉上幾乎帶著點敵意,不過他沒有把手抽開。他們倆都沒開口。

越來越冷了,她的腳趾都凍得隱隱作痛了。

他們走了又走,像是有好幾個鐘頭似的;那是條下坡路,坡度不大,可以一直通到冰凍的湖面那裡,不過他們離湖還有一大段路。他們走過了一個又一個的街區,都是些高高的辦公樓,還有就是汽車銷售商店門口大片的空地,空地上掛著一串串彩色燈泡和小旗子;根本不是他們要找的地方。「看來我們走錯路了,」過了一會兒鄧肯說。「我們應該再往前去。」

他們走到一條岔路上去,路又暗又窄,人行道上滿是積雪,一不小心就會摔跤,路的盡頭是一條大街,街上閃爍著花里胡哨的霓虹燈廣告。「這地方倒還比較像,」

鄧肯說。

「我們現在該怎麼辦才好?」她問,她意識到自己口氣當中有幾分傷心的意味。

處在這種不知所措的境地,她沒法作出什麼決定來。在某種程度上,是由他作主。

錢畢竟是他的。

「見鬼,我也不知道這類事情是怎麼對付的,」他說。「我這是第一回。」

「我也是,」她忙著為自己辯解。「我是說像這樣的情況是第一回。」

「這一定有一種公認的程式,」他說,「不過我們可以邊走邊準備一下。我們從北往南一個一個來。」他把這條街從頭至尾看了一遍。「看樣子越往前就越糟糕。」

「哦,可別太邋遢,」她苦著臉說,「有臭蟲就糟了。」

「啊,我不知道,有臭蟲也許會更有意思呢。反正我們只能將就點了。」

他在一座窄窄的紅磚房子前面停住腳;這座房子一邊是個禮服租賃商店,櫥窗里有個神情堅定的新娘,另一邊是個積滿了灰塵的花店。房子門口掛著個霓虹燈招牌,上面寫著「皇家梅西旅社」,底下還畫著一個紋章。「你在這兒等著,」鄧肯說。他走上台階。

很快他就下來了。「門上鎖了,」他說。

他們繼續往前走。下一個看來比較有希望。它更破舊些,窗戶上希臘渦卷形的檐口給油煙熏得黑黑的。招牌上用紅字寫著「安大略塔樓」,第一個字母O已經不見了,還有一行字是「房價低廉」。旅館門開著。

「我也到門廳里去,」她說。她的腳凍得要命,再說她覺得自己不應該再害怕:鄧肯應付得頭頭是道,她至少也該在道義上給他以支持。

她站在破破爛爛的地席上,盡量想給人一個正派莊重的印象,但是戴著這樣一副耳環,她也明白這是不可能的。值夜班的是個滿面皺紋的乾癟的小個子男人,他滿腹狐疑地看著她。鄧肯走上前去,他們低聲談了一會兒,然後鄧肯走了回來,攙著她往外走去。

等出了門她問:「他說什麼呀?」

「他說我們找錯地方了。」

「真是放肆,」她說。她很生氣,覺得道理完全在自己這邊。

鄧肯冷笑了一聲。「好了,」他說,「別委屈了,這就是說我們得找一個那樣的地方才行。」

他們又拐了個彎,朝東走到一條模樣有些令人生疑的街道上。路邊先是幾幢雖然破舊但式樣卻頗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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