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7

27第一批客人是三位辦公室處女。露茜最早到,五分鐘後,艾米和米麗幾乎同時到達。她們顯然沒有料到會在這裡見面:每個人似乎都有點不快,因為請的並不只是她一個人。瑪麗安向她們介紹了彼得,又把她們領進卧室,讓她們把大衣放到床上她大衣旁邊。她們個個都用一種特別的口氣稱讚瑪麗安穿紅衣服好看。每個人都在鏡子前面把自己打量一番,又精心整理了一下衣著,挺直身子,然後才到廳里來。

露茜又塗了一下口紅,艾米匆匆忙忙地在頭上抓了兩把。

她們小心翼翼地在現代派的丹麥沙發上坐下,彼得給她們端來了飲料。露茜身穿紫色絨衣裙,眼皮塗成銀灰色,又裝上假睫毛;艾米穿的是粉紅的雪紡綢,式樣有點像是高中學生的校服。她頭髮上噴了髮膠,一絡絡顯得不大自然,另外她的襯裙也露了出來。米麗是一身淡藍的緞子衣裙,不過有些地方鼓鼓囊囊的,顯得很怪;她帶著一個全是閃光亮片的小提包,三個人當中她說話的語氣最緊張。

「我很高興你們全能來,」瑪麗安說。其實這時她心中一點也不高興。她們太興奮了,她們每人都巴不得能發生奇蹟,有一個彼得那樣的男人從門口進來,跪下一條腿向自己求婚。她們見到了費什和特雷弗(鄧肯就不用提了)會怎麼樣呢?此外,不用提鄧肯,費什和特雷弗見到她們又會怎麼樣呢?她心想這三男三女準會尖聲叫著嚷著,紛紛往外跑,這三個女的會衝出房門,那三個男的呢,說不定會從窗戶里跳出去。她想:我這是幹了什麼啦?不過,她幾乎不再去想那三個研究生的事了;隨著時間漸漸過去,威士忌也喝了好些,那三個人似乎越來越遙遠,也許他們壓根兒就不會來了。

彼得的客人帶著妻子陸陸續續來了。彼得在音響上放了張唱片,房間里人聲嘈雜,也擁擠起來。每次有人敲門,三位辦公室處女總會朝門口掉轉頭去,每當她們看到一個衣著考究的丈夫旁邊站著一位志得意滿、光彩奪目的妻子時,她們總顯得很失望,只好回過頭來喝點酒,神色很不自然地交談幾句。艾米在撫弄著她戴的一隻萊茵石耳環,米麗呢,在拉扯著提包上一個鬆動的閃光片。

瑪麗安微笑著,手腳麻利地把做妻子的引進卧室。床上的大衣堆得越來越高。

彼得給大家端來了酒,自己也喝了不少。花生、馬鈴薯條和其他食品在大家手中傳遞著,又從手上送到了嘴裡。起居室里的人已經漸漸按照習慣分成了兩大塊,做妻子的聚在放長沙發的這一邊,男人都在音響那一邊,在這兩者之間似乎有條看不見的界線。辦公室處女坐錯了地方,她們悶悶不樂地聽著妻子們的交談。瑪麗安心中又感到一陣懊悔。但是,她想她現在沒有工夫去招呼她們,她正在給大家遞腌蘑菇。

她很奇怪,恩斯麗怎麼還不來。

門又開了,克拉拉和喬走了進來,在他們後面跟著倫納德?斯蘭克。瑪麗安的心格登一跳,一隻蘑菇從她手上端的盤子里掉了下來,在地板上彈了幾下,滾到音響底下不見了。她連忙把盤子放下來,彼得已經在同他們打招呼,興高采烈地握住倫的手。他幾杯酒下肚之後,說話聲音越來越大,只聽見他說:「嘿,你好嗎?你能來真是太好了,老天,我一直想要給你打電話呢。」倫呢,只是一個趔趄,雙目無神獃獃地看著他。

瑪麗安一把抓住了克拉拉的衣袖,把她拉進卧室里。「他怎麼也來了?」她有點不客氣地問。

克拉拉脫下大衣。「我們把他帶來的,希望你別在意。我想你也不會在意的,你們畢竟是老朋友嘛,我想還是把他帶來好,我們不想讓他一個人隨便亂走。你一定看出來了,他的情況糟糕得很。臨時照看孩子的人剛到我們家他就來了,那模樣真有點可怕,他顯然遇到了大麻煩。他斷斷續續地跟我們講起同某個女人發生了問題,聽那口氣挺嚴重的,他說他害怕回到自己住所去。真不知是怎麼回事,難道有人要拿他怎麼樣嗎?真可憐,沒辦法,我們準備讓他臨時睡在二樓後面那個房間里,那其實是亞瑟的房間,不過我想倫是不會在乎同他擠一擠的。我們都很替他擔心,他需要有個貼心的人來好好照應他,給他以家庭的溫暖,他似乎根本沒法應付……」

「他有沒有說那個女子是誰?」瑪麗安連忙問。

「自然沒有啦,」克拉拉說,揚起了眉毛,「他一般是不會提那個名字的。」

「我給你拿點飲料來,」瑪麗安說,她覺得自己有點魂不守舍的樣子。克拉拉和喬自然不會知道那個女人是誰,要不然他們是不會帶他來的。她也很奇怪他竟然會來,他一定知道在晚會上很可能會遇見恩俾麗,不過也許這當兒他已經六神無主,根本不會去關心這事了。最使她擔心的是恩斯麗見到他會有什麼反應。她很可能會控制不住自己,做出什麼極端的舉動來。

她們回到廳里時,瑪麗安發現倫納德已經處在辦公室處女的包圍之中,她們看到他單身一人,便立刻採取了行動。這會兒他被逼到中間地帶背靠著牆,一邊一個人,第三個就劈面站在他跟前,他根本逃脫不了。他一隻手撐住牆,不讓自己跌倒,另一隻手上拿著一個大啤酒杯。她們說話的時候,他的眼光不住地在她們三人的臉上轉來轉去,似乎他不想將某個人看得太長。他臉色一片灰白,臉有些浮腫,就像個生麵糰,這會兒他臉上的神情是既懷疑,又厭煩而驚慌。不過看來這三位女士也從他口裡硬擠出了幾句話,因為瑪麗安聽見露茜嚷道:「電視!真是太妙了!」另外兩人呢只是不自在地格格直笑。倫納德不顧一切地灌下一大口啤酒。

瑪麗安正在分發橄欖,看見喬離開那堆男士向她走來。「你好,」他對她說,「謝謝你今晚請我們來,克拉拉很少有機會出門。」

他們倆都掉頭朝克拉拉望去,她這會兒在長沙發那邊,同一位太大在交談。

「是這樣,我很替她擔心,」喬繼續說。「我想這對她要比對大多數女子困難得多,我想,對所有進過大學的女子都是這樣。她有思想,有頭腦,教她的教授很器重她的看法,他們都把她看成是個思想活躍的人。但她結婚之後,她的內核遭到了破壞……」

「你說什麼?」瑪麗安問。

「她的內核,也就是她人格的中心,她精神的支柱,你也可以說是她心目中自身的形象。」

「嗅,是這樣,一瑪麗安說。

「事實是,她作為女性的職責同她的內核是互相衝突的,作為女性,責任要求她以一種被動的方式……」

剎那間,瑪麗安似乎看到在喬頭頂上方的空氣中,飄著一個大大的圓蛋糕,上面裝飾著奶油裱花和糖汁櫻桃。

「因此她就讓自己的丈夫接管了她的內核。等到孩子出生之後,有一天她突然發現自己內心已經空空蕩蕩,什麼也沒留下,她再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事,她的內核結毀掉了,」他輕輕搖了搖頭,抿了一口酒。「我在自己女學生身上也看到同樣的情況,但是對她們提出警告也無濟於事。」

瑪麗安掉轉頭去看克拉拉;她身穿簡單的米色嘩嘰衣裙,披著一頭淡黃的長髮,正站在那裡說話。她想,不知喬有沒有告訴克拉拉說她的內核給毀壞了;她想起了蘋果里的蟲子。她看到克拉拉做了一個手勢來加強語氣,那位太太似乎吃了一驚,往後退了一步。

「當然,認識到這一點也還是沒有用,」喬還在說。「不管你是否認識到它,事情照樣發生。也許根本就不應該讓女子進大學,這一來她們將來就不會感到自己精神生活上有什麼缺憾了。例如,我向克拉拉提出,她應該出去干點兒什麼,比方晚上去修個課程,她呢,只是挺滑稽地對著我瞧。」

瑪麗安抬頭憐愛地望著喬,由於她已經喝了些酒,臉色紅撲撲的,所以也看不大出她已經動了感情。她想起喬穿著內衣在家裡忙裡忙外的樣子,他洗碗碟,從信封上毛毛糙糙地把郵票撕下來,一邊卻在認真思索著精神生活的重要性;她納悶他把郵票撕下來以後又是怎麼處理的。她想伸出手去碰碰他,告訴他克拉拉的內核並沒有真正被毀掉,讓他放心,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她想給他一點什麼東西。於是便把手上的盤子朝他遞過去說:「吃顆橄欖吧。」

喬身後的門打開了,恩斯麗走了進來。「對不起,」瑪麗安對喬說。她把橄攬放在音響上,趕到恩斯麗身邊,她得事先把這事告訴她。

「嗨,」恩斯麗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對不起,我來遲了,我突然心血來潮,想到要整理……」

瑪麗安連忙把她引進卧室,只希望倫沒有看到她。她恰好看到那三個處女把他圍得緊緊的。

「恩斯麗,」她們一走進卧室,她就說,「倫在這裡,恐怕他喝醉了。」

恩斯麗把大衣脫了下來。她打扮得光彩奪目。衣裙是青綠色的,眼影和鞋子都與之相配;她的頭髮亮亮的,在頭頂上盤了起來。由於多種激素的作用吧,她的皮膚很有光澤,還看不大出她有身孕。

她先在鏡子前把自己研究了一番,才開口說:「是嗎?」她瞪大了眼睛,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