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逃避的心理機構

我們的討論已從中世紀一直到現代,現在開始討論法西斯主義的心理重要意義及在民主或獨裁下自由之意義,然而我們論斷的適當與否完全視所談心理的大前提是否正確而定,因此我們願意暫時不按一貫的想法,而另闢一章來詳細及更實在的談論一下這些心理上的機構,這個大前提之需要詳細討論,主要因為其立論之根據是一種與非意識力量有關而卻以一種很合理的方式表達出來的觀念。

在此章中筆者願特別一提個人心理學和心理分析所用的觀察法。精神分析雖非遵行多年來一直以試驗法為準的學院派心理學的理想,是以經驗法則,對個人的夢境,幻想及未經檢查的思想之努力觀察而得的,我們今日所面對著令人混淆的合理化行為,無論對個人或整個的文化而言,只有用非意識力量觀念的心理學才能透徹地了解。我們如果放棄一種觀念,即人類常相信自己的思想,感覺和行動是誘發動機引起的,則很多類似不能解決的問題都會霍然消失。

有些讀者更提出問題,問是否對個人的觀察可導致對群眾心理的了解,我們的答覆是肯定的,任何團體或群眾都是個人組成的,我們發現任何群眾的心理機構也就是支配其個體的機構,研究個體的心理學也就是研究社會心理學的基礎,我們有時做著許多如在顯微鏡下觀察物體的事情,這樣可以使我們更進一步了解操縱社會生活的所謂心理機構,如果我們研究社會心理的現象不以個體行為的精確為基礎時,則其結果必失去經驗的特性及其確實性。

但是研究個體行為既然這樣重要,有人便會要問,在對一般認為精神病者所做的研究是否有助於解決社會心理學的問題,我們的回答仍然是肯定的,因為精神病者的研究與一般正常者沒有什麼不同,惟一不同的,只是這種現象在精神病中較正常人更突出,明顯而易受影響。

為了更易明了起見,對神經質,正常或健康及區別應予進一步的解釋。

所謂正常或健康其定義可分為二,第一站在社會功用的立場言,一個正常或健康的人只要履行其社會上應盡的義務即可。更具體的講,即一個只要能符合其特定社會需要,能參與其社會的再造,換言之,即是能夠養家,便是一健康之人。另外,從個人的觀點看,對個體的成長與幸福最適宜的條件即為健康與正常。

如果某一社會能供給個人使其獲得幸福最適宜的條件,在這種情況下,兩種觀點即可合而為一,大多數的社會都夠不上這個條件,雖然在程度上有所不同,畢竟欲使社會功能更圓滿的達成及對個人發展獲得滿足,這兩者之間還是存在著相當的矛盾。因此這種事實使得兩種健康的觀念有著很大的差別,一個是以社會需要為準則,另外一個則以與個體生存之目的有關的價值與標準為準則。

但是不幸的是這種差異卻容易被忽略。大多數心理學家以他自己的社會形態為準,只要是不太適合社會的人其價值即減少,亦即是能適應社會的人即為價值之人。如果我們將正常者與精神病者加以區別,可得下列之結論。一個適應性好的正常人反而不如一個有人類價值的精神病者健康。一個適應性好的人常常拋棄其原來的真面目,希求逐漸改變成其希望中的人,以至所有純真的特性與自然個性一掃而盡,然而在精神病者而言,他們並未完全屈服於為自己的戰鬥中,雖然這種戰鬥並未成功,但為了拯救自己乃至於產生精神病的癥候,並將自己投入一個幻想的生活中,因此,如站在人類價值的立場而言,這些人比起那些失去個性的正常人還要來得活力。當然實際社會上很多人既非精神患者亦非失去個性的適應者。而精神患者只有談到對社會功效來講才能算正確,對於一個社會而言,這種解釋又發生疑義,因為社會功能之推動及社會之存在惟有賴於其組成分子。就人類價值而言,組成分子如不能正常的發展其人格,則該社會即非正常者,因此缺乏社會功能就謂之不健全,但我們卻不常說社會失常,而寧願去說其忽略人們的幸福及自覺。

本章所談的心理逃避的機能,是由於孤獨個人之不安全感而造成的。

當個人一旦失去了原始的關聯,並因而感到不安全時,立刻即會產生無能為力與孤獨之感之雙重現象,必須克服這種感覺的方法有二:一個自然就是靠自己與世間的愛去工作,很真誠的去表現情緒、感覺與智能,他可以無須放棄其個體的獨立與完整而再度恢複其本來面目。另外,就只有後退,放棄其自由,並努力去克服其與外界隔離而造成的孤獨現象,但後者卻因個體已與世界分開,很難再與世界合而為一。這是一種企圖逃避無法忍受情況的行為,如果,無法忍受的情況一直存在的話,則生活將成為苦不堪言的。這種逃避的特點是強制性的,正如同逃避恐怖一樣,其特性是完全放棄自己的個性與完整性,這個並不是可導致幸福與積極的自由的解決辦法,卻是所有在不健全現象中可以發現到的一種解決辦法。它的目的是想減輕生活上焦躁不安,避免恐慌,但實際上並不能解決問題,只不過是一種自動與強制生活的產物而已。

這些逃避的現象在社會上講是微不足道的,惟有當心神與情緒受了大的波動後才會有重要的影響,在這一章中我們所要討論的也就是對社會現象做心理分析所必須的一項大前提——而下幾章再研究一般現象,亦即法西法斯主義制度和民主制度。 一 極權主義

第一種所要談的逃避的心理機構是指其個人有放棄其自己獨立自由的傾向,而希望去與自己不相干的某人或某事結合起來,以便獲得他所缺少的力量。換句話說,也就是尋求新的第二個束縛,來代替其已失去的原始約束。

通常這種逃避心理機構最顯明的表現是企圖服從與支配他人。或者可說是對不同程度的正常與非正常人的被虐待與虐待,首先我們談到他們的趨向,然後再進一步談到這兩者都是為忍受不了孤獨而逃避的結果。

對於被虐待狂的一般現象是他們有著內在的自卑,無能及無意義的感覺。對有此類感覺的人,所作的分析,發現這些人在意識上一直在抱怨並時時想除去這種感覺,但在非意識下,其內存的某種力量正驅使他們感到自卑與無意義。他們的感覺並非是發現其真正的缺點與弱點;這類人想要輕視自己,使自己軟弱而不願去主宰一切,他們有一種顯著的象徵,就是願意倚靠別人,組織,大自然或自身以外的任何力量。他們不願固執己見,也不願做他們想做的事,但願委諸外力,聽其主張。他們常常不想體會「我要」或「我是」的這種感覺。在他們看來生活猶如一個不可抗拒的力量,既無法主宰亦無法去控制。

在更極端的例子中,——有很多這種例子存在——他們不只輕視自己,屈服於外力且還有一種願意忍受外力的傷害及折磨。

這種趨向可假想為多種形態,有的人成天喜歡苛責,批評自己。其過分的程度,即連其最恨的敵人也自嘆弗如。另外的人,如同一些帶有強迫性的精神病者,他們常常以強制式的習慣與想法來折磨自己,在某一種精神病的性格上,他們希望自己身體有病,有時下意識或非意識的在等,等待上帝賜給他們病痛。常常,他們招致些不應發生而發生的意外事件,但這些對他們自己不利的傾向表現得並不十分明顯。例如,有的人在考試時答不出問題,但這些問題他們早已知道,就是以後也不易忘記的問題;又有的人對他們喜愛的或依賴的人喜歡說些反抗的言論,雖然他們無心傷害他們的朋友,事實上也不打算去說這些事情,但畢竟還是說了,對這些人來講,猶如魔鬼附身似的不斷地傷害了自己。

被虐待狂者一般的趨向很明顯的是一種病態及無理性的,但常常以合理的方式表現出來,他們認為被虐待的依賴是愛護或忠心,是由真實缺點而顯現出來的自卑感及由環境之不能改變而造成的常久痛苦。

另外一種正好與被虐待狂相對的就是虐待狂的傾向。他們多少都有著意識感,這種傾向很不易消失,其中又可分為三類,但彼此都有著密切的關聯,其中一種是想使別人倚賴他們,並且有絕對及無限制的權力來控制別人,只不過是將別人視為工具而已。另外一種則不只是絕對的控制別人,還要進一步來驅策他們,利用他們、甚至於瓦解他們,有時亦用說服或合作來決定別人。在這一方面即包括物質與非物質都有,亦就是精神上的,包括情感及智慧等。第三類的人願意使別人痛苦,還更願意看他們痛苦,包括精神與肉體兩方面的,他們目的在主動的困窘,羞辱及傷害他人,或者願意看到這種困窘侮辱的場面。

虐待狂對於那些無害的被虐待者而言,他們最明顯的理由就是,他們的行為常常是缺少意識但卻很合理的,他們常以一種過分善意及過分關心他人的方式來掩飾其虐待行為,這種所謂合理的現象往往是:「我知道什麼對你們最好,什麼對你們最有益,所以你們應當絕對的服從我,讓我來統治你們。」或者說:「因為我的各方面都好,唯我獨尊,因此也就希望你們就要依靠我。」另外一種就是「我對你們作得太多了,現在我要從你們處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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