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裂 縫

第一節 零碎的片段

「Le vent faisait frissonner les feuilles,」

「Un air de dignité hautaine?」

(法語:風吹動著樹葉,一副神聖不可侵犯的模樣?)月7日星期一,早晨,文澤爾偵探事務所。

「我的生命正受到威脅。」

「先生,您沒有預約么?」

塔芙妮不客氣地攔住這位慌張的先生——他幾乎是衝進偵探社的,如果她不作出一點什麼反應,他幾乎就要這樣一言不發地直衝進我的辦公室了:事實上,塔芙妮在聽到這位身材高大的先生的闖入理由之前,已經不自覺地察覺到了「威脅」特有的氣氛。

「事實上,我們的生命無時無刻不受到威脅。但那要看是什麼樣的威脅了。如果您是被人勒索錢財,請直接去警局報警——或者我幫您叫警察也可以。」

我倒不是真有叫警察來的意思——那太麻煩了:如果事情是找警察就能夠解決的話,這位先生估計也不會來找我。說這番話的意圖,僅是想讓這位先生在辯解或回答的過程中恢複冷靜。

「他們怎麼可能相信,哪有這種事?不!雖然沒可能,但是?啊!對了,你就是文澤爾么,你看這裡?」

可憐這位手足無措的冒失朋友,自言自語半天后,將右手中攥得緊緊的一張紙遞給我。

然後,像是卸下了背負多年的重任一般,癱坐在一旁的沙發上,神情沮喪。

我和塔芙妮一起展開這張被捏得皺巴巴的紙,上面是由大概是從報紙或者超市廣告單上剪下的字母所拼成的、一個英語短句的複印件:

複印紙上的句子「IT is time To Die,是時候死了。你怎麼知道這不是誰的惡作劇呢?」,塔芙妮問道。

「不是惡作劇,他安排好的,早安排好的?」

「那麼,請教是誰的安排?」,塔芙妮立即反問道。

塔芙妮此刻的提問速度讓我聯想到「反射性提問」(作者註:依據被提問人的回答,快速而不間斷地提出新問題的一種獨特問答方式:提問者將關鍵性的問題藏匿在一系列無關緊要的問題之中。這是一種在戰爭時期誕生的、有著相當心理學背景的審問手段,現在則是某些新聞專訪和脫口秀節目中經常使用的小伎倆)——我的美麗助手恐怕是對這位一大早就毫不客氣地打擾我們的冒失朋友有些不滿吧:但所提的卻也正是我想問的問題——我想,如果是我問,措辭上或許會稍微婉轉些:但現在也無所謂了。

「伊凡特·馮·托德??」

(作者註:「馮(von)」這個姓氏前綴,似乎代表伊凡特的祖先曾是十七世紀的德國貴族:這個介詞性前綴在德語中是「來自」的意思——相反,如果我設定伊凡特的祖先為法國人的話,他的名字就會是伊凡特·德·默特(Ivante·de·Mort)了(笑))「剪刀手伊凡特?如果我沒記錯,這個名字應該已經刻在本市人民公墓的某塊墓碑上了,不是么?」,我中斷了塔芙妮與客人之間可能會發展成的「反射性提問」局面——不論塔芙妮是否真的願意。

相較於我們熟知的剪刀手愛德華,這位後繼者的行為則要卑劣上許多。他被冠以「剪刀手」之名,也只是因為他所慣用的兇器是一柄有著鋒銳刃口的大號剪刀而已。去年的大概這個時候,伊凡特被州法院宣判死刑,罪由是他以極其殘忍的手段殺害了共計七名無辜市民。

如果僅是單純的兇殺案,本州法院亦不會上書州立法委員會要求在本州範圍內恢複死刑。伊凡特不單是用剪刀剪破被害人的喉嚨而致其死亡,更將屍體的耳、鼻、舌及手指剪斷,放入寫有被害人名字的、盛滿福爾馬林溶液的小瓶中收藏——這導致剩下的屍身慘不忍睹。

現場照片經媒體發布後,數萬市民聯名譴責政府及治安機構辦事不力,對重度犯罪的懲罰過輕——包括自由意志市警察總局局長亨特·多勒在內的多名政府官員引咎辭職,警局亦投入幾乎全部人力在本案的偵破上。

據說是在使用了誘餌之後,警方終於將剪刀手伊凡特逮捕歸案。法院駁回了關於所謂「被告存在嚴重心理障礙」的赦罪假設,陪審團當然也不會給予這樣一個將殺人視做遊戲的屠夫以同情。在民眾及媒體不絕於耳的激烈聲討聲中,伊凡特·馮·托德被送上了斷頭台。

至於死刑的具體執行,我卻記得不太清楚了——大概是注射類似於氰酸鉀之類的、能夠快速致死的化學藥劑吧(這是在世界範圍內均被普遍採用的人道主義方法)——在本市廢除死刑整整三十年之後,這種人類歷史上針對個人而言最殘酷的刑罰較之過去要文明上了許多:只不過執行的結果依舊是永恆的死亡。

既然死者已矣,那麼現在這所謂的來自剪刀手伊凡特的死亡宣言,是否只是一個借名的惡作劇呢?——從這位先生的緊張程度來看,事情大概不僅僅是惡作劇那麼簡單。

直覺上感覺這位身材高大的先生和那位已經被處死的剪刀手之間一定有著什麼尚不為我們所知的聯繫——塔芙妮也可以做出這個推斷的:如果是不相干的人,也不至於受驚嚇到如此程度。

「他當然是死了?」

沙發上的先生搖了搖頭:他顯得稍稍冷靜了些——我將這歸功於偵探社裡特有的一種慵懶氣氛:懶懶地透過百葉窗泄進屋內的、彷彿被精心裁剪過的早晨陽光,尚在拉·帕沃尼(作者按:La Pavoni,義大利著名的咖啡機品牌,1905年由德茲德尼奧·帕沃尼(Desiderio·Pavoni)在米蘭創立)咖啡機里沸騰著的、哥倫比亞咖啡的香濃氣味(大概是在南非的那段時間裡每天都只能喝到速溶咖啡的緣故,我一直將塔芙妮製作咖啡的過程稱為「沖咖啡」——即使是也不能倖免),以及僅有兩人的辦公室里那彷彿滯待了的時間??這些無疑都是緩解緊張心情的速效葯。漢迪克曾在某次聚會上表示,我們的上班時間「簡直就是在度假」。

但實際上,偵探社裡的工作一向都是相當繁雜、忙碌和緊張的——至少塔芙妮會贊成我的這個觀點,並以此為她的下午茶時間找一個適當的借口。

「死者的安排??這倒是件稀奇事!」

我沖塔芙妮皺皺眉頭——我的助手對眼前這位冒失朋友所表現出來的報復心似乎稍稍過分了些:當然,我得承認,任何一位得力的偵探助手都不會對一個冒失的(我已經是第四次用到這個形容詞了)、看上去有些神經兮兮的高大中年男性闖入者抱什麼好感的,更何況現在還是難得的早晨。只是,塔芙妮話語中所顯露出來的不信任態度很容易刺激到受話方剛剛才平息下來的緊張情緒:而這當然會影響到我們馬上就要進行的問詢工作——如果任由塔芙妮的「言語報復」進行下去,一分鐘之後,當我的冒失助手拿起記錄本時,就該為自己之前未經思考的草率行為而後悔了(這些我都教過塔芙妮,可惜她總是在不恰當的時候忘記)。

「我能先知道您的名字么?哦,或者先做自我介紹會好些——嗯,您剛才說的沒錯,我就是文澤爾,隨時願意為您效勞的偵探。而這位是塔芙妮小姐,我的助手。」

我向這位仍有些驚惶未定的先生伸出右手——他猶豫了一下,站起身來,擦了一下額頭的汗水,有些局促地和我握過手,就坐回到原來的沙發上了。

我坐到他旁邊的沙發上,塔芙妮則拿過記錄本和咖啡。

「?我是捷爾特·內格爾博士,聖瑪麗第二教會醫院的外科醫生。」

在我的職業生涯中,醫生的出現次數不少,其中自然也有個別讓我印象特別深刻的名字——比如斯塔帕勒斯·彼克塞爾博士,以及「幽靈停屍間」事件中的學徒文森特。捷爾特·內格爾:我可以肯定我曾經聽過這個名字,但卻不能確定它所指代的究竟是這個龐大社會網路中的哪個節點——誰知道呢?或許是在某次聚會的閑聊中偶然聽到類似「捷爾特·內格爾博士關於改變細菌胞漿膜通透性的報告」這樣的話語,也或許是從《自由先導報》半月一次的「交通違規者名單」中碰巧看到了捷爾特·內格爾這個名字?不過,這種在任何人身上都會經常發生的「暫時遺忘」並不是什麼問題:無論是從眼前的捷爾特先生本人身上,還是從我們的老朋友莫斯曼那裡,應該都可以得到足夠的、有助於我回想的情報的。

「那麼,您認為誰最有可能會在您家中的衛生間里放置這張恐嚇紙條呢?」

塔芙妮和捷爾特都吃驚地看著我——塔芙妮大概是覺得我的這個問題有些太突兀甚至莫名其妙,而捷爾特先生的表情卻告訴我:我的推理並沒有什麼錯誤。

聖瑪麗教會醫院在本市共有三家——其中,第二教會醫院位於豪澤區,也是唯一的一家以「救助貧弱者」為宗旨的慈善醫院,資金來源主要是依靠米修羅大教堂的社會募集。近年來社會募捐越來越少,米修羅大教堂甚至將神聖的升天禱告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