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畢業演出在即,顧西楚的時間簡直是掰成兩半在用,同樣都是徒弟,都事關他們的前途,他並沒有厚此薄彼。

說了聲:「最近忙,下次再請你吃飯。」

就匆匆走了。

偌大的排練廳,夏舞自己呆坐了一會,以前她就特別喜歡靠在排練室的牆上,看著對面鏡中的自己,不去想什麼,只是享受一個人的時光。

十強賽後,她的人生突然出現了無數個可能,有公司看中她和白琪凡日益高漲的人氣,邀請他倆拍攝廣告;有劇團經紀人拋出橄欖枝,如果她能進三強,那麼他們將安排她在今年最新的現代舞劇中擔任重要角色。

可是又有什麼好高興的呢?

夏舞略微疲憊地仰頭看向天花板,三年前她就懂了,人生是一場反覆無常的遊戲,前一秒還牢牢握在手上的東西,後一秒就可能會摔落在地,永失所愛的滋味太銘心刻骨了,同樣的錯她不會再犯第二次。

揉了揉有些酸脹的腳底,她站了起來,還是聽老師的話好好休息吧,她可是要跳一輩子舞的,可不能被一時的榮耀沖昏了頭腦。

一個人在街上漫無目的的走著,中間有路人認出了她,跑上來寒暄,要她加油跳下去,夏舞只是笑笑:「謝謝」了一聲,就低著頭走了。

把自己藏在人群里,中間海洛打來電話,馬不停蹄忙完演出,她訂了回國的機票,一定要在接下來的比賽到現場為夏舞加油吶喊,掛了電話,夏舞想到很久沒有見到好朋友,心裡也忍不住一陣歡喜。

城市燈火輝煌,有行色匆匆趕著回家的路人碰了她的肩膀,回過頭來忙不迭道歉,然後轉身急走,消失在燈火深處。

夏舞緩緩地走著,成雙成對的男女與她擦肩而過,親昵到眼中只有彼此,一霎那,世界就這樣陌生了。

似乎天上只有那一輪彎彎的月,與她一樣,擁有相同的孤單。

腳步停住,抬頭看著大樓前LED屏幕上循環播放的廣告。

廣告主題是:全城熱戀。

魔法樂園裡,年輕的女孩扮作米妮,拍了拍男孩的肩膀,遞上一支冰涼的棒冰,月夜下,女孩化作高貴白潔的天鵝公主,為陽台上的王子獻上了一支愛情的舞,午夜鐘聲敲響,她逃跑不見,王子一躍而下,在夜色里尋找芳蹤……

全城熱戀……

那躁動的字眼,那浪漫的畫面,都幻成了一根看不見的針,扎在了每個落單的人的心尖上。

夏舞笑了,笑容里分明有一絲苦澀,那明明是她的故事,過程一點都不美好,可是諷刺的是,如今它以這樣一種方式出現在大眾面前,為受了輕傷的男女送上撫慰,為熱戀中的男女送上憧憬,城市的星空也彷彿因愛而越加璀璨。

夏舞都糊塗了,她才是故事中的女主角,明明飛蛾撲火摔得很痛,可那包裝過後的美好畫面,竟然讓她產生一種「這就是愛情」的錯覺。

廣告實在拍的太吸引眼球,身邊很多情侶停下來欣賞,夏舞站了一會,終於低頭走開。

回憶終究是回憶,還是回到現實中比較實際。

下車踱步回家,到家要走一個還挺長的坡路,夏舞剛抬頭要邁上台階,就遠遠看到一個人站在路燈下,靠著柱子,低頭想著什麼。

暖色燈光下安靜的身影,一如當年一樣,總令旁觀者的眼睛,莫名刺痛。

嚴冀也偏頭看到了她,兩人相互隔著有些長的距離看了一會,他見她站著不動,於是一步一步向下,朝她走過來。

夏舞也心情複雜地挪著步子,一步一步走上台階,朝他走去。

彼此之間的這段路,真的走得夠久了。

等到只差一個階梯,停下,夏舞抬頭望著嚴冀,在凝視的一瞬間里失去了語言功能,千頭萬緒,只是無從說起,眨了幾下眼睛,也就沉默下來。

她太累了,再也不想做先張口的那個人,強顏歡笑著哄他開心,時過境遷,她也是滿身的傷痕,也渴望有人能主動走向她,把她擁在懷裡,告訴她:天塌下來又不要怕,有我頂著。

嚴冀,你不能永遠沉默,就像我不會永遠喜歡猜謎一樣,總有一天,我們都會厭倦。

「來看看你。最近好嗎?」嚴冀靜靜問。

夏舞沉默著點點頭。

嚴冀細細打量她:「在電視上沒怎麼發覺,現在看,瘦了很多。」

夏舞臉上確實沒什麼肉了,越加顯得臉小眼睛大,一雙閃閃的眸瞧著嚴冀,酸酸楚楚的表情,也不說話。

嚴冀怔了一下,興許是夜色太深,月色太美,眼前女孩的眸子太過令人心疼,鬼迷心竅地抬起手想觸碰她的臉,可在真切感受到她臉上的溫度時,怕燙似的縮了回來。

夏舞失望地看著他,他的目光開始閃躲:「我只是來看看你,好像精神還不錯。」

他迅速從剛才的失態里恢複鎮靜,笑了笑:「每支舞都很精彩,我還給你投了票。」

「練舞雖然很重要,還是別忘了保護好腳踝。」

「夏舞,你一定能走得更遠。」他最後說:「我很高興,再沒有什麼能讓你放棄。」

靜謐的夜裡,聽著他真心的祝福,夏舞感覺到,他在努力扮演普通朋友的角色,可是偏偏又在能從他的眼睛裡看到更多的東西,關懷、憐惜,或許,還有愛意。

夏舞問自己,親眼看到的,究竟是真還是假?

是選擇信,還是不信?

她滿腹哀怨地看著他,突然喚他:「嚴冀。」

「嗯?」

「你最喜歡我的哪支舞呢?」

嚴冀想了想,幾乎是沒怎麼猶豫地答道:「雪人。」

「夏舞,我被那支舞打動了。」

嚴冀突然俯下身來,在夏舞的額頭上落下一個吻,然後在她頭頂說:「我願意做你的雪人,在你最需要的時候陪著你,雖然……我不會跳舞。」

悄悄在耳邊送上這句話,他邁開步子,走下台階。

夏舞幾乎是閉著眼睛傾聽這一切,當她回神之際,嚴冀已經在下方一個台階處,路燈光將他寂靜的影子慢慢拉長。

「雪人。」夏舞背對著他,顧自輕輕嘟囔:「天亮了,我走開了,你也沒關係嗎?」

身後靜寂了一會,好半晌,才等來一句「好好休息」,輕微的腳步聲,一下一下,彷彿踩在心尖上。

夏舞紋絲不動,慢慢抬手撫摸額角那個地方,他的溫度似乎仍在,泛起一個苦苦的笑,一個不期而至的晚安吻,總好過什麼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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