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三年後

春日的海邊公路在海濤聲中綿延,像是藍色的絲帶,在風中蜿蜒一路。

還是一樣的風景,一樣的滄海桑田,夏舞望著窗外畫一般的風景,卻產生一種物是人非的失落感。

轉身,最美的新娘海洛對她柔媚地笑,眉宇間卻有絲妖嬈的憂傷,美好日光散在兩個女孩中間,夏舞感傷一笑,兩人都上前一步,擁抱住了彼此。

上一次見面還是一年前,海洛與廖河分手一周年的日子,她跑到夏舞所在的小城市散心,兩人爬山涉水在小溪里摸魚,海洛在竹林間吹起悠揚的悲曲,音符瀰漫山間,夏舞卻最終沒有起舞助興。

再之前的那次見面,是夏舞回到A城辦理退學手續,兩人坐在冬夜的海灘上碰杯,喝的爛醉如泥。

儘管相隔千里,但是好在人生最失意的幾年裡,友誼從來沒有離去。

夏舞拍了拍海洛光裸的背,眼眶濕潤,「新娘子不許哭啊,我好不容易化好的妝。」

海洛聲音哽咽,「姐姐付你那麼多錢,就是要多哭幾次折騰你。」

夏舞眨眨眼,把眼角邊乾澀的淚擠了回去,從下往上打量身著婚紗的海洛,由衷讚美,「廖河那頭呆驢真是前世修來的福氣啊,能娶到這麼漂亮的新娘子,連我都嫉妒了。」

海洛拎起裙擺,風情萬種地轉了一圈,拋來的眼神無比魅惑,「嫉妒姐姐美嗎?嗯?」

夏舞鼻子皺了皺,「你就得意吧妖精。」說話間兩手作勢舉起,張牙舞爪的樣子,「看我不把你臉上那三層粉摳下來讓你露原形。」

「討厭,人家哪有三層,最多兩層啦。人家可是天生麗質。」高大爽朗女孩難得做出嬌羞狀。

夏舞笑,從梳妝台上拿起粉撲,邊招呼新娘子坐下,「來來,天生麗質的姐姐,再上一層,你都不知道你邊說話邊掉粉。」

海洛乖乖坐下,夏舞認真地上下看看,手上也是一陣忙碌。

「小舞。」海洛靜靜開口,夏舞停了一下,知道她有話要說,「嗯」了一下。

「我在想啊,姐姐我都要結婚了,小舞你的幸福在哪裡呢?」

夏舞笑,「總會嫁出去的。你知道吧?我最暢銷的時候,三個男人同時追我。」

話剛說出口就想到了什麼,眸光暗淡了一下,咬住了嘴唇不再說話。

「哦,ABC先生,其實我對C先生還真挺有好感的,你跟他真分手了?」

C先生名叫許願,是個前途大好的政府公務人員,不同於AB先生,夏舞不是和他相親認識,兩人因傷結緣,那時夏舞常去一家足浴店泡腳療傷,而這家足浴店就是許願父母開的,清秀的男人有時會在周末幫父母收銀,一個人,一本書,就是一個下午。

夏舞總覺得這個安靜的男人身上有股乾淨的味道,和記憶里某個男人一樣,有一雙溫良的眼睛。

後來接觸以後也就知道,比起那個人,他更容易懂,並不是一個複雜的男人。

做了六個月的朋友,一年零五個月的戀人,分手一個月,夏舞只覺時光飛逝,而她竟也會常常想念他,想起時,難免感傷。

而記憶最深處的那個男人,她有時都想不起他的樣子了,想想也是,她的生命里,他只停留了三個月,相處的時間太短,分別的時間又太長,甚至連感傷都有些多餘了。

夏舞低垂眼帘遮掩情緒,平靜說,「分了一個多月了,我說要回來,他那邊工作很穩定,眼看就要升遷了更不可能離開,他父母也不願意他離開,而且想他早點結婚,所以……」

說著說著就靜默了,海洛坐著也沒聲音,過了好半天才嘆了口氣,一錘定音,「你終究不夠喜歡他。」

夏舞手裡的動作再也難以繼續下去,等於默認,只有她知道,青春時所有的瘋狂都在那個夏天揮霍完,回歸平靜的自己,已經是溫水裡的青蛙,談著溫吞的戀愛,和溫吞的男人擁抱牽手,沒有死去,卻又沒有太多活著的感覺。

過去的夏舞死了。

現在的夏舞遠離舞蹈,甚至害怕跳舞,做著一份談不上喜歡的工作勉強糊口,看得到自己明天,後天,甚至很多年,死氣沉沉的活著,也許死後的墓碑上會寫著這樣一句話:她用一個夏天的時間,從天堂到達人間,從此淹沒在茫茫人海,忘了自己曾經來自天堂。

就是因為心裡還存著那份不甘心,所以她放棄平靜的小城生活,重新回到當初逃離的城市。

哪怕只是換個地方生活工作,生活的本質不會改變,她還是義無反顧隨父母回來了,她想念那個記憶里為夢想竭盡全力的女孩,就算回不去,她也想憑弔,在曾經的街道走過停留,讓自己的心跳熱烈一些。

她迷失了自己,所以她決定回頭,一點一滴地尋找。

「今天他會來。你知道的。」海洛終於說出了憋在心裡許久的話,或許,這也是一種試探。

海洛從沒有告訴過夏舞,兩年前,在她還未和廖河分手時,嚴冀找到她,在一個沉悶的午後坐在她對面,那時她替自己的好友不平,冷冷對他說,「我不知道她在哪裡?她不想讓我知道她在哪,我們只通郵件。」

對面的男人表情沒什麼變化,海洛卻覺得他有些難過,然後他淡淡陳述事實,「我知道她退學了。」

提到退學海洛就真的很生氣,忍不住冷嘲熱諷,「是啊,認識你真是她下輩子修來的福氣,日子就沒一天好過過。所以她不打算回來了。」

對面的男人用喝咖啡掩飾尷尬,畢竟是風光在外的男人,海洛以為他會站起離開,沒想到他倒坐得住,只是一如既往的沉悶,像是一本厚重的書,上面蒙著經年累月積累的塵。

觀察半晌後,海洛覺得這個男人身上有一股說不出的氣質,不似廖河那般愛說愛跳,他是完全不同的男人,安靜,沉穩,喜怒不形於色。

但是此刻,她覺得他在傷心,因為她的話。

他看著窗外,然後說,「有些話,請你轉告她。」

原來他對夏舞並不是毫無感覺,或許比她猜想的更多一些,她竟有些緊張。

「請你告訴她,朗朗很想她,他已經決定繼續學習芭蕾舞,但是他總認為老師不夠好,在他眼裡,夏老師最棒。」

「除了跳舞,他還在學習畫畫,他的畫里有一張叫做我最愛的老師,他說假如不把夏老師畫下來,他怕有一天他會忘記她長什麼樣子。」

「還有,那家老湯麵館這兩年就要拆遷關門,老湯也打算退休,很多老顧客都專門過去最後嘗嘗味道,這兩年回來……也還來得及。」

「最後,請你幫我跟她說一聲對不起,自始自終,我還欠她一個道歉。」

海洛的心被這些平凡的話語觸動,甚至震撼,她感覺到嚴冀和夏舞之間,發生了太多她所不知道的事,她的腦子有點亂。

最後,她竟被他深黑的眼睛迷惑,糊裡糊塗蹦出一句,「我跟廖河結婚的時候她要做伴娘的。」

話說出口就後悔,真想扇自己一個耳光,同情起眼前這個男人。

「好,那我等她。」他只輕輕回了這五個字,海洛就恍惚認為,那五個字里有山一般的重量。

可是這幾年裡,她自始自終沒有告訴夏舞這些事,當時夏舞已經告訴她自己正與一個男生密切接觸,他們之間互相都有好感,也許很快會開始一段戀情。

海洛見識過嚴冀給她帶來的傷害,心裡對於夏舞和他之間,從來都是不贊同的態度,八竿子打不著的男女,年齡還差的不小,沉悶的嚴冀並不適合夏舞這樣心思純凈的女孩子。

就算被嚴冀觸動,她心裡還是偏向於夏舞的,渴望她忘記過去重新開始,讓另一個男人為她抹平傷痕,所以到嘴的話,海洛終究沒有說出口。

她終究沒有幫他轉達。

再後來她與廖河分手,她開始四處遊學,更懶得與任何廖河有關係的人聯繫,自然不知道嚴冀的近況。

嚴冀說要等夏舞的,不知道他有沒有真正做到。

「小舞。」

「嗯?」

「他曾經找過我。」

「……」

「他說會等你。」

「……」

「廖河說他還沒女朋友。也就是說,朗朗還沒舅媽。」

「……」

「我想他真的做到了。」

夏舞靜靜地聽,然後身後開門聲響起,她下意識轉身,然後第一眼就看到了廖河身後的嚴冀,他也在看她,安靜如寂靜夜裡的深潭。

他們無聲相望,中間是流水般綿長的三年光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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