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單腿跪倒在舞台上的一霎那,夏舞的世界裡一片寂靜,她聽到自己的心砰砰要跳脫出胸腔的聲音,下一秒,她艱難無比地站了起來,在音樂聲中咬牙繼續舞動手腳。

一曲終了,一場蛻變痛苦結束,伴隨的是台下稀稀拉拉的掌聲。

舞台後方,咬牙走下台的夏舞垂著頭,滿頭冷汗,她幾乎已經支撐不住,快要癱軟在地。

所有人都在回頭對她怒目瞪視,目光里全是譴責譏笑憤怒,有女孩終於忍不住,狠狠推了緩慢走路的夏舞一下,怒氣沖沖的樣子,「哎,你怎麼回事?跳不好早說,幹嘛拉著所有人跟你一起丟臉?你什麼居心啊你?」

質問的姑娘氣鼓鼓,她身後三三兩兩站著其他女孩,有些冷笑有些則是看好戲的神色,謝一漫和郭雅琪則並肩站在不遠處,郭雅琪對著謝一漫竊竊私語,一邊斜眼看著夏舞,嘴角泛開一抹刺眼的笑。

「很抱歉,但我已經儘力了。」夏舞低著頭虛弱道歉,神情卻是冷淡的,之後再也不顧及所有人的目光,扶著牆壁艱難往前走,咬牙忍著劇痛,恨不得長出翅膀飛離這個冰冷的地方。

她的下巴仍舊抬得高高的。

所有人眼光追隨著她,看她可憐兮兮地拖著右腿,她們都看得出她右腳的異樣,交頭接耳著,「她腳怎麼了?」

「誰知道,說不定裝可憐而已……」

「儘力了也只有這水平,呵……」

「跳芭蕾的來湊什麼熱鬧……」

夏舞一步步蹣跚走著,任憑那些刻薄話語鑽進耳朵,刺傷她的心,但是她顧不上生氣憤怒,此時此刻,她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離開這裡,她要馬上離開這裡,躲到一個沒有人的地方舔舐傷口。

但就是這樣一個簡單的願望也難以實現,走到轉彎口樓梯處,見到來人,她怔住停下,目光凄凄,所有苦苦壓抑的委屈心酸潮水涌般湧出,化作一顆顆豆大的淚水,滑下臉頰。

「老師……對不起,我搞砸了。」

像個在外吃了苦頭的孩子找到了親人,夏舞此刻悶悶的音調,真是飽含太多委屈。

兩人隔著五層階梯,顧西楚臉色陰沉地仰面盯著夏舞,劈頭就問,「你的腿傷是不是沒好?」

夏舞無言以對,沉默著垂下了頭,感覺身上的力氣已全被抽離,她雙腿一軟,一屁股坐在樓梯上,像個木娃娃一樣沒有太多表情,只有臉上的淚痕泄露了她的悔恨。

氣氛有些僵冷。

顧西楚大步向前,蹲下,在夏舞的驚叫聲中,迅速霸道卻不乏溫柔地脫下了她右腳舞鞋,在看到她腳踝上的繃帶之際,眼眸一暗,又麻利地解開纏繞著的綁帶,手托著腫的不像話的右腳,濃眉皺得緊緊的。

夏舞膽顫心驚地盯著顧西楚看,惶恐寫滿整張臉,都已顧不上哭鼻子,就連呼吸都慢了兩拍。

「你想毀了你自己是不是?」顧西楚冷峻地看著夏舞,嗓音逼近冷酷。

「老師……」夏舞囁嚅,已經抬不起頭面對這樣的顧西楚,她怎麼給忘了,就算他們相處融洽如朋友,說到底,他的身份還是她的老師,而他對於學生,是出了名的嚴苛。

「就連三歲小孩子都知道要保護自己不受傷,你呢?你人生第一個舞蹈課老師有沒有教過你,你的身體是你唯一的資本,你靠它吃飯生活,沒了身體,你夏舞根本就一文不值。」

顧西楚炯炯地盯著狼狽的夏舞,「逞強好勝,不愛惜自己的身體,夏舞,你犯了一個舞者所能犯的最大的錯。」

「這學期至少你還是芭蕾舞演員,你跑去和那些女孩湊什麼熱鬧?想跳現代舞有的是機會,這麼點時間你就等不了了嗎?」顧西楚搖搖頭,看著夏舞,「我對你很失望。」

「老師,不……不是這樣的……」夏舞百口莫辯,深深明白自己已經讓偶像失望地一塌糊塗,心裡的委屈又無處述說,只好嚶嚶低頭啜泣。

顧西楚受不了小女孩梨花帶雨的模樣,她還那麼年輕,犯錯本就是年輕人的專屬權利,就是他自己,也曾經在二十齣頭的時候,揣著一腔熱血,在紐約街頭與一群黑人小伙大斗街舞,跳最高難度的動作,直到有一天動作不慎差點傷了頸椎,他才清醒自己過去一個月做了多麼危險的事情,隨即收手。

每個舞者的第一課都被告知要愛護身體,看似能夠輕易做到,其實並非易事,人是情緒化的動物,更不用說長期浸淫在藝術氣息里的舞蹈演員,他們的職業要求他們必須感情充沛,所以當有一天情感凌駕於理智之上,他們也許會幹出比常人更愚蠢的事。

人生的第一課貫穿於整個藝術生涯,顧西楚曾經迷失過,所以氣憤之餘,也懂得理解。

他理解夏舞年輕氣盛,但看著她情況不妙的右腳踝,他深深祈禱她為此付出的代價不要太大。

但願她不要被自己毀了。

他不假思索地抱起哭泣的夏舞,引得她再次驚叫出聲,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懵懵懂懂地望著顧西楚,顧西楚心裡簡直要被這雙眼睛打敗,口氣也變得無奈柔軟,「去醫院。」

他皺了皺眉,「出了事才知道哭,哭有什麼用?騙我的時候你倒是笑得挺燦爛。」

不知不覺這語氣就有點寵溺,只是兩人都沒有發覺很多東西正在變質。

夏舞臉上的妝早就花了,糊糊地粘在臉上,只有那雙眼睛還算清澈,一眨一眨地盯著顧西楚,花了好幾秒才適應過來這種親密,吶吶地開口,「老師我能自己走的,被別人看到不太好。」

說話間很尷尬地張望四周,剛好有學生下樓,見這裡的情景,不由眼光飄了過來,顧西楚是學校名人,幾乎沒有學生不認識他。

夏舞臉紅著掙扎要下來,顧西楚卻大步流星地下樓,訓斥著,「都這時候了,還顧及這些,你還想不想要繼續跳舞了?你長腦子……」

話說了一半,顧西楚驀然停住,深邃目光往下看著正疾跑上樓的男人,夏舞循著他的眼光看過去,頓時半張紅唇呆愣住,直直地看向樓下的嚴冀。

嚴冀急促的腳步停住,看到被抱在顧西楚懷中的夏舞時,明顯也是一愣,只不過一秒時間,他就快速收起那眼眸里的焦急,恢複了平日的冷靜克制。

他縮回了放在台階上的右腳,只是眼睛,仍然放在樓上相擁的男女身上,任由這一幕刺傷他的眼。

夏舞也凄楚地望著嚴冀。

這些天的自暴自棄全是來自眼前這個人,總是站在離她不遠不近的距離,她靠近他就後退,或者站著不動,時而溫暖時而清冷地看著她。

追逐的日子真的太累了,她已經堅持下去也沒有理由堅持下去,可是,心裡的某處還是疼的厲害,明明已經平靜下來,可想起他那雙清冷的眼睛,卻總是覺得那裡有片讓她難以割捨的溫暖,所以再也不能平靜。

「你喜歡的人就是他嗎?」顧西楚在夏舞耳邊輕聲問,對於眼前這個男人,他並不陌生,而他對於發生的一些事,心裡已經有了模糊的答案。

「嗯。」夏舞低垂眼帘,也遮住了眼睛裡的沮喪失落。

這他媽的世界,顧西楚在心裡狠狠笑罵,突然明白夏舞為什麼會被謝一漫選進那支舞。

這可笑的世界,這自作聰明的女人……

他的嘴邊滑開一絲痞痞的笑,看著嚴冀,卻問著懷裡的夏舞,「他拒絕你了?」

夏舞鵪鶉一樣點了下腦袋。

聰明如顧西楚在心裡串起所有零落的情節,卻本能地感覺事情其實沒有那麼簡單。

他邁開步子,腳步沉穩,自然也沒有錯過懷裡的夏舞身體僵硬,往常生機動人的女孩子,此刻卻是萎靡躲閃。

嚴冀往邊上讓了讓,眼睛卻是一眨不眨地盯著他們,黑色的眼眸無波無瀾,顧西楚在經過他時停了下來,視線定在前方,卻輕飄飄來了一句,「你來晚了。」

他才不是為我來的呢,夏舞腹誹,不禁心裡又是一酸。

沒想到身後嚴冀的聲音響起,彷彿在自言自語,「是,我來晚了。」

一顆淚瞬間就從夏舞的臉頰滑下,燃濕衣襟。

顧西楚看著懷中這樣的夏舞,心裡突然很不舒服,他本以為自己只在這荒謬遊戲之外,他只需要做個旁觀者冷眼觀看,可看著哀戚的夏舞,他驀然認識到,就在他抱起夏舞的那一刻開始,他已經進入這感情的迷宮,開始身不由己。

顧西楚以最快的速度將夏舞送到醫院,送到相熟的骨科醫生那裡就診,拍了X光片以後夏舞就明顯沉默,耷拉著腦袋杳無生氣的樣子,明顯是非常害怕。

「腳踝骨頭處有兩個裂口,足踝的一條韌帶有明顯撕裂改變,怎麼會傷的這麼嚴重?」醫生細細看了一眼夏舞腫的不像話的右腳,眼神有些犀利。

「早該來了,怎麼拖到現在?」

「她下午還在跳舞,」顧西楚緊蹙眉頭,「看起來惡化了。」

「什麼?」醫生的嗓音高了一度,顯然非常驚訝,「這種情況你還跳舞?簡直亂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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