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廖河悲傷的表情直接感染到在座的女孩,海洛沉默著拍了拍男友的肩,廖河轉過頭與她對視一眼,伸手覆在她的手上,兩人無聲卻頗有默契地交流著憂傷。

聽完那個叫做嚴冀的男人的故事,夏舞面前熱騰騰的牛排已經完全冷卻,就好像夏舞漸漸冷卻的心一樣,她的眼前全是醫院裡嚴冀望著她的眼神,那種安靜到悲傷的眼神,她終於知道為什麼看著這雙眼睛的時候,她的心會有微微刺痛的感覺,因為他在悲傷。

成長道路上一直順遂的夏舞慌亂了,自己昨天的一番問責還猶在耳邊,她說的那麼理直氣壯,她以為自己做對了一件事,可是今天她才了解,她在一個滿身創痛的男人身上撒了鹽,而他一言不發,只是說,「謝謝你夏老師。」

這一天夏舞都渾渾噩噩的,跳舞的時候思想也不集中,李老師因為她始終沒有對參賽表示出興趣而顯得有些失望,見她出錯看過來的眼神帶著嚴厲,夏舞魂不守舍並沒有放在心上。

這晚夏舞臨睡前,夏舞將嚴冀送她的柳丁新鞋小心從柜子里拿了出來,想像那個沉默的男人為她悉心挑鞋的樣子,說到底,是出於對外甥的愛。

對著嚴冀昨晚的那條簡訊發獃,此刻在她眼裡,代表著嚴冀的一串號碼看似組合凌亂,她心裡卻止不住在想:為什麼連他的號碼都看起來那麼悲傷呢?

夏舞這一生,第一次對別人,一個男人和一個孩子,內心湧起潮水一般洶湧的同情。

她很想做些什麼補償,卻又對一切無能為力,她告訴自己,她只是他們生活里熟悉的陌生人,他們生活的很好,根本不需要來自於一個陌生人的同情。

可是她難以釋懷,不知情下自己築成的錯已經傷害到了嚴冀,善良的夏舞后悔不迭。

日子在懊喪中度過,夏舞班上報名參加校際芭蕾舞比賽的同學已經開始緊鑼密鼓安排練習,芭蕾課一結束,女孩們早早散去,夏舞又被李老師拉下來談話,敷衍老師了幾句,老師走了,夏舞自己一個人坐在空曠的排練房裡,對著鏡子看那個表情空洞的自己。

這時聽到有腳步聲,夏舞轉頭看去,笑了起來,「你怎麼又回來了?」

是與她關係不錯的凌雨。

「還不想這麼早回家。」凌雨笑微微坐在夏舞旁邊,兩個女孩在鏡子里淡笑,卻各自笑得有些哀愁。

兩個人一開始都不怎麼說話,各自有心事,過了一會,凌雨問,「小舞,這次比賽你真不打算報名嗎」夏舞長長嘆了口氣,最近每個人都在問她這個問題。

「還沒有想好。」

凌雨不解,說得吞吞吐吐,「小舞,你看起來……不像是害怕比賽的人。」

夏舞笑了一下,隨即表情凝重,「是不害怕,害怕的是會有一個自己都不喜歡的未來而已。」

凌雨困惑地看著她,夏舞的眼神已經飄忽起來,她自己對自己喃喃,「再給我一點時間,一點點就好。」

這天早早回到家,夏舞本想索性與媽媽談談,媽媽卻還沒回家,聽夏桑說媽媽最近總是深夜才回,還喝的醉醺醺的,夏舞因為最近跟媽媽疏於溝通,跑去問弟弟夏鑫問個究竟。

夏鑫正戴著耳塞打遊戲,夏舞一把摘下耳塞,「停一停,問你話。」

「二姐怎麼了?」

「媽媽最近在忙什麼?劉帥有告訴你嗎?」

劉帥是跟了媽媽兩年的助理,也是夏鑫的球友,兩人經常約出去打籃球,媽媽很器重這個名牌大學畢業的小夥子。

夏鑫撓了撓板寸頭,仔細想了想說,「好像是提過那麼一嘴,說媽媽問銀行借錢想買城東的一塊地皮,不過媽媽剛進這個圈,門路不熟,現在到處打通關係呢。」

說完一心遊戲的傢伙又搶過耳塞繼續在虛幻世界廝殺。

夏舞撇了撇嘴角,媽媽工作上的事他們做兒女的想管也管不了,希望媽媽忙到忘了關心她是否參賽這種小事。

不過這種僥倖心理在夏舞媽媽推開她房門的那一刻被擊潰。

「小舞,睡了嗎?」

夏舞媽媽辛欣在橙色燈光下看起來很疲憊,眼角皺紋的紋路更深了一些,這紋路刻進了夏舞的眼底直至心底,她突然意識到,自己為人子女的,不僅不能分憂,反而讓媽媽惦念操心,夏舞抓著被子陷入自責。

知道媽媽關心什麼,夏舞在這一刻恨起自己的懦弱,她終於不願意無限期拖延下去,說,「媽,有些事情我還未完全想清楚,再給我一個月時間做決定。」

她的眼眸亮如星辰,裡面有一簇火,「一旦這個決定做下,我就會義無反顧走下去,並且做到最好,不會讓你失望。」

「好。媽媽等著。」媽媽辛欣溫柔張口,母女倆有一雙相似的眼睛,她輕輕把手覆在夏舞手上,「小舞你要記住,媽媽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讓你飛得更高更遠。」

「我明白。」夏舞低下頭來,柔順地像是夜空下倦極歸巢的小鳥。

忐忑的一周過去,夏舞迎來了更為忐忑的周末,她要去少兒中心上班。

沒有想到周六這天邱朗朗並沒有來上課,嚴冀也沒有出現,夏舞心裡惴惴不安,她心裡不禁猜測,那天她這樣嚴厲的指責一定是又揭開了嚴冀心裡的傷疤,他本來就對她印象不佳,再見面也一定會尷尬,不讓孩子來上課乖乖呆在家裡也是正常。

儘管這樣想,夏舞還是微微失落,這下子連說聲「對不起」的機會也沒有了。

下課收拾東西準備回家時,夏舞打開手機,赫然看到兩條未接來電,雖然屏幕上顯示的是兩串陌生號碼,但這個號碼夏舞已經爛熟於心,是嚴冀打來的。

手機里還有條簡訊:夏老師你好,朗朗因為擔憂尼可,決定留下照顧它,故請假一天,祝好。

夏舞鬆了口氣,總算還有機會說「對不起。」

回了條簡訊:好的。

晚上早早回家,夏舞打開電腦瀏覽即將於三天后開賽的洛桑舞蹈大賽的相關信息,聽說謝一漫昨天已經啟程飛往洛桑,走之前幾乎所有校領導出動歡送,可以想見,當她載譽歸來時,機場歡迎陣勢會是多麼壯大。

不過夏舞留意到顧西楚並沒有作為編舞老師一起隨行出國,而是選擇留下來全力準備接下來的畢業生演出,這有點奇怪,顧西楚是謝一漫編舞團隊里最資深的一員,謝一漫有今天的成就,除了她自己的努力外,也離不開顧西楚的刻意提拔。

他們一直是眾人眼裡配合默契的師徒,甚至有好事的女生私下裡還曾揣度過師徒二人的關係,因為在所有人的邏輯里,日久深情這樣浪漫的事遲早會發生在二人身上,但是這種猜測在謝一漫已有貴公子男友的傳言後銷聲匿跡,而令人疑惑的是,這之後顧西楚就不再負責謝一漫的編舞工作,轉而準備大四學生的畢業演出,這在一定程度上也說明兩人關係單純,可是時機又出現這樣湊巧,就連單純的夏舞也在心裡問:他們之間真的沒什麼嗎?

夏舞的同班女同學私下裡更是直言不諱:「如果是我,藝術家和貴公子,兩個我都會心動,可是魚與熊掌不能兼得,到最後我只會選擇貴公子,謝一漫那樣的女人,看起來會是為藝術不顧一切的人,可是在我眼裡,她跳舞不過是為自己增添籌碼而已,驕傲到骨子裡的女人,你以為愛情在她生活里會佔多大的分量?」

同學的這番話對於夏舞這樣心思單純的女孩子來說,無疑是深刻而耐人尋味的,她看著新聞里笑靨如花的謝一漫,她穿著DIOR今春最新發布的春裝,優雅時尚,面對鏡頭時泰然自若,媒體贊她是洛桑舞蹈大賽的頭號種子選手,舞蹈皇后的桂冠非她莫屬,她也不否認,笑著回答說「我只是享受比賽的過程」,夏舞托腮感嘆,真是個自信到可怕的女人。

夏舞眯眼回憶兩天前顧西楚對她說的一番話,感覺有些奇怪。

她記得她那天為了跟顧西楚搭訕,跳上去說,「老師,謝學姐明天就要出發了,她這次回來,我們學校可能會出現一位國際級的舞蹈皇后呢。」

顧西楚笑了一下,只是意味深長地看她一眼,一滴汗正從他古銅色的胸前滑下,他並不回答她的問題,反而說了另一番話。

「跳舞這種東西,需要刻苦,也需要天分。」

「小天鵝,我還在尋找我眼裡的天才。」

顧西楚到底想表達什麼意思呢,他在暗示謝一漫並不一定會贏得比賽?還是暗示她天分不夠?

夏舞幽幽的想,為什麼最近遇到的男人都那麼高深莫測呢?顧西楚是,嚴冀也是,夏舞苦笑著搖搖頭。

夏舞正想著,手機鈴聲響了起來,一看是嚴冀的,深吸口氣接了起來。

「夏老師,我是朗朗……」電話那邊傳來小胖球邱朗朗可愛歡快的聲音。

小胖球鮮活的樣子綳進夏舞腦子裡,她燦然一笑,「你好啊邱朗朗同學,今天你沒來上課,老師和同學們都想你了哦。」

「哇,真的嗎真的嗎?」朗朗在那頭快樂地哇哇大叫,用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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