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瀾談吃-8

吃的講義

有個聚會要我去演講,指定要一篇講義,主題說吃。我一向沒有稿就上台,正感麻煩。後來想想,也好,作一篇,今後再有人邀

請就把稿交上,由旁人去念。女士們,先生們:

吃,是一種很個人化的行為。什麼東西最好吃。

媽媽的菜最好吃。這是肯定的。

你從小吃過什麼,這個印象就深深地烙在你腦里,永遠是最好的,也永遠是找不回來的。

老家前面有棵樹,好大。長大了再回去看,不是那麼高嘛,道理是一樣的。

當然,目前的食物已是人工培養,也有關係。

怎麼難吃也好,東方人去外國旅行,西餐一個禮拜吃下來,也想去一間蹩腳的中菜廳吃碗白飯。洋人來到我們這裡,每天鮑參翅肚,最後還是發現他們躲在快餐店啃麵包。

有時,我們吃的不是食物,是一種習慣,也是一種鄉愁。

一個人懂不懂得吃,也是天生的,遺傳基因決定了他們對吃沒有什麼興趣的話,那麼一切只是養活他們的飼料。我見過一對夫婦,每天以即食麵維生。

喜歡吃東西的人,基本上都有一種好奇心。什麼都想試試看,慢慢地就變成一個懂得欣賞食物的人。

對食物的喜惡大家都不一樣,但是不想吃的東西你試過了沒有?好吃,不好吃?試過了之後才有資格判斷,沒吃過你怎知道不好吃?

吃,也是一種學問。

這句話太辣,說了,很抽象。

愛看書的人,除了《三國》、《水滸》和《紅樓夢》,也會接觸希臘的神話、拜倫的詩、莎士比亞的戲劇。

我們喜歡吃東西的人,當然也須嘗遍亞洲、歐洲、印度、中東和非洲的佳肴。

吃的文化,是交朋友最好的武器。

你和寧波人談起蟹糊、黃泥螺、臭冬瓜,他們大為興奮。你和海外的香港人講到雲吞面,他們一定知道哪一檔最好吃。你和台灣人的話題,也

離不開蚵仔麵線、滷肉飯和貢丸。一提起火腿,西班牙人雙手握指,放在嘴邊深吻一下,大聲叫出:。

順德人最愛談吃了。你和他們一聊,不管天南地北,都扯到食物上面,說什麼他們媽媽做的魚皮餃天下最好。

全世界的東西都給你嘗遍了,哪一種最好吃?

笑話。怎麼嘗得遍?看地圖,那麼多的小鎮,再做三輩子的人也沒辦法走完。有些菜名,聽都沒聽過。

對於這種問題,我多數回答:"和女朋友吃的東西最好吃。

的確,伴侶很重要,心情也影響一切,身體狀況更能決定眼前的美食吞不吞得下去。和女朋友吃的最好,絕對不是敷衍。

談到吃,離不開喝。喝,同樣是很個人化的。北方人所好的白酒,二鍋頭五糧液之類,那股味道。喝了藏在身體中久久不散。他們說什麼拔蘭地威士忌都比不上,我就最怕了。

洋人愛的餐酒我只懂得一點皮毛,反正好與壞,憑自己的感覺,絕對別去扮專家。一扮遲早露出馬腳。成龍就是喜歡拿名牌酒瓶裝劣酒騙人。應該是紹興酒最好喝,剛剛從紹興回來,在街邊喝到一瓶八塊人民幣的"太雕",遠好過什麼八年十年三十年。但是最好最好的還是香港"天香樓"的。好在哪裡?好在他們懂得把老的酒和新的酒調配,這種技術大陸還學不到,儘管老的紹興酒他們多的是。

我幫過法國最著名的紅酒廠廠主去試"天香樓"的紹興,他們喝完驚

我只能說:"我吃過更好的。"

但是,我所謂的"更好",真正的老饕看在眼裡,笑我旁無人也。謝謝大家。

嘆東方也有那麼醇的酒,這都是他們從前沒喝過之故。

老店能生存下去,一定有它們的道理,西方的一些食材鋪於,如果經過了非進去買些東西不可。

像米蘭的的香腸和橄欖油,巴黎的包和鵝肝醬,倫敦的&果醬和紅茶,布魯塞爾的朱古力等等。

魚子醬還是伊朗的比俄國的好,因為從抓到一條鱘魚,要在二十分鐘之內打開肚子取出魚子。上鹽,太多了過咸,少了會壞,這種技術,也只剩下伊朗的幾位老匠人會做。

但也不一定是最貴的食物最好吃,豆芽炒豆,還是很高的境界。義大利人也許說是一塊薄餅。我在那波里也試過,上面什麼材料也沒有,只是一點番茄醬和芝士,真是好吃得要命。

有些東西,還是從最難吃中變為最好吃的,像日本的所謂什麼中華料理的韭菜炒豬肝,當年認為是咽不下去的東西,當今回到東京,常去找來吃。

我喜歡吃,但嘴絕不刁。如果走多幾步可以找到更好的,我當然肯花這些功夫。附近有家藐視客人胃口的快餐店,那麼我寧願這一頓不吃,也餓不死我。

你真會吃東西!友人說。

不。我不懂得吃,我只會比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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