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瀾談吃-4

芥藍頭

到時候替《飲食男女》拍"蔡瀾教室"的燒菜照片,這次又是想不到做些什麼。

靈感出自菜市場,有什麼最新鮮的就煮什麼,這是我一貫的作風,但不是每次可以找到新東西。都是看慣吃慣,又是以前介紹過的材料,就乏味了。

今天不可能找到吧?怎麼知道一走過九龍城街市的"陶記鮮蔬"檔時,陶太太捧了一個又油又綠像大頭菜的東西出來給我看。

"是什麼?"我大感新奇。"芥藍的頭。"她說。

此物足足有沙田柚般大,頂上長著許多細莖,壯大起來,就是一棵棵的芥藍菜了。

真美,我選了兩個,一個用來做菜,一個留著拍照。我那一頁,除了

示範烹調,還介紹各種罕見的食材,這才有意思。

"通常怎麼燒?"我問。別以為每種菜式都是我想出來,大多數是街市中的朋友教我,她們每天接觸,才是真正的專家。

"煲瘦肉。"陶太太回答。

這麼好看的東西,煲了多可惜,我只有再問:"還有什麼做法?""切片炒呀!"她說得輕鬆。

頭腦即刻浮起,把芥藍頭切成長條,浸入水,打個結,造型就好得多,但是結中那部分一定炒得不夠熟的呀!樣子好看不好吃,也違反原則。即刻掉頭跑到尖沙咀加連威老道的"天地圖書"去找本雕蔬菜的書籍參考,看看是否有更好的主意。書店女郎有個攝影記憶,找什麼書一問她馬上覓出。買了兩冊,發現還是太過花巧,結果用最基本的切絲算了。

再弄些肥牛肉來炒,想不到很快就熟了,只要兜幾下就成。拍完照後由雜誌社的同事試食,大家都說:"比普通芥藍更好吃。

牛骨杯

已經有四個菜,已夠應付這次的攝影。正要把材料拿去做時,經過二樓3的牛肉檔"永興。看到了牛骨。

哈哈,叫冉多一追干官髓朴。

向老闆要了整隻牛最大最長的骨頭,屬於腿部那根。"只要兩頭。"我要求。

老闆用管鐵鉤鉤住,再拿出鋸子來鋸開,但不是我要的。"底要平。"我說。

搞個老半天,他才明白,選另外一根大腿骨,走到29的凍肉檔"安合",請老闆用電鋸幫我切開。

一根大骨,把前後端的圓形關節鋸平,在兩寸高處再來一刀,就變成一個茶杯的形狀。兩端一共製造成兩個茶杯。本來中間那節也可以用,但要拍照片,還是犧牲了。

又跑到牛肉檔向老闆說:"再來一根大骨才夠用,多少錢?""骨頭不值錢,送給你。"他說。

"不行,不行。"和他推讓了老半天,結果他只肯收了二十塊。

再拿去給凍肉檔老闆鋸,他問我到底想幹什麼?我把意圖告訴了他。"虧你想得出!"他說。

"這不是我想的。我說,"在歐洲,尤其是法國南部,很流行。"

"我也照你的辦法試試。"凍肉檔老闆說,"說不定又成為一種流行食品。"

把牛骨拿到"金寶",洗個乾淨之後,抹上鹽,放進微波爐,用最猛的火,叮它十五分鐘,透過玻璃,可以看到骨體己滾燙。

一個碟子上四個杯,用根茶匙,慢慢地把骨髓取出來,香味橫溢。吳老闆即刻開瓶越南啤,拿來送酒。一流。

芋泥

又到芋頭最肥美的季節。

芋頭做法甚多,鹹的甜的,千變萬化,但最著名者,莫過於潮洲

芋泥。

這簡直是一門藝術,做得最好的人,當然是家裡的媽媽。所有天下美味,都出自母親手上。老人家廚藝有多高不是問題,也不容質疑,一爭辯,即大打出手。

大家以為芋泥的做法很麻煩,其實簡單到極點:買一個大芋頭蒸之,約一小時,取出。切成半寸厚片,右手將那把四方菜刀的刀身放在芋片上,左手把刀身用力一壓一拖,芋頭變為粉狀,加糖來炒,即為芋泥。

炒的時間多久?我最不會回答這種問題,全靠經驗,看著它熟了就是熟了,失敗過一兩次,一定學會。

最普通的芋泥有白果和金瓜芋泥。前者是把白果剝皮去心放糖水煮熟

後放在芋泥上面,後者同個方法炮製,切片伴之。

但是老師傅做的金瓜(也叫南瓜),不是切片那麼輕易,他們所謂的金瓜芋泥,是把芋頭搓泥,放在一邊,熟後用個小金瓜,削皮、切口,選有蒂者,可當成蓋。

挖掉金瓜的種子,把芋泥裝在裡面,用個碗穩固住,就可以放於高身鍋中隔水蒸,蒸個兩小時,拿出來。

上桌,扮相極佳。分進碗,除了蒂,都能吃,天下美味之一。

要吃貴的,可做燕窩芋泥。用上述方法做好芋泥,放進一個玻璃煲中,另煮糖水燕窩,添進玻璃煲中,芋泥質濃,不會溶化,此時一看,是兩層,上面白的,下面紫的,煞是美麗。

要吃便宜的,用白木耳代替燕窩,同樣好吃,相信營養也差不了多少。什麼?你做出來的芋泥不好吃?當然啦,你沒下豬油嘛。

綠屋廚房

日本一住下來,朋友多了,同學也不少。

大家都窮困的六十年代,食物之中,肉類最貴,我喜歡講的一段

往事是吃咖喱飯:當年自以為是苦行僧,什麼花費都得省,到餐廳去一定選吃最便宜的。

食肆不管多小,都有一個玻璃櫥窗,擺著各種蠟制的菜,標明價錢。一碟四十門的蕎麥拉麵,上面只有几絲紫菜,吃多生厭。看到那碟五十門的咖喱飯,上面有一塊郵票般大的豬肉。好,等到星期六晚上,就吃它。飯上桌,但是看不到肉,用鐵湯匙翻開咖喱漿仔細尋覓,怎麼找,也沒發現,只有作罷。

在家裡拒絕吃的半肥瘦豬肉,來到異鄉想吃。以為有點油水才有營養,豈知失望,此事記憶猶新。

我不是一個容易被悲傷打倒之人。沒肉吃?想辦法呀!走過肉鋪,最

便宜的就是豬腳。日本人不會吃,一隻豬腳二十鬥賣給你,花一百六十鬥買了十隻,店裡奉送二隻。拿回來紅燒。日本人勤勞,已把毛颳得千乾淨凈,沖洗後即能炮製。

那個打邊爐用的巨大鍋子又派上用場了,豬腳滾了一會兒後把水倒掉,過冷河,再把水加到蓋住豬腳,下醬油和從咖啡室順手牽羊的糖包,煮將起來。

當然加花椒八角和冰糖最好,但哪有這種材料?

兩小時後,一大鍋香噴噴的紅燒豬蹄即能上桌,大家久未嘗肉味,吃得十分開心,請些日本同學回來照樣做給他們吃,更開心。

吃不完的話翌日再吃,友人來到,奇怪地問說沒有冰箱,哪來的豬腳凍?原來只要打開窗,放在外邊就是。同樣的問題,夏天的可樂怎麼是冰的?放在水龍頭下沖,地下水冰冷,水果用的也是一樣的方法。

剩下的豬汁,蛤熟一打雞蛋放進去再煮,吃得一滴不剩為止。

久而久之,同學們就把我們那間公寓叫為"綠屋廚房",該餐廳出品還有著名的水餃。在肉店買了一些絞碎的肉,和面鋪購人大量水餃皮,一包就是上百個。餡的種類可多,加蒜、韭菜、白菜或高麗菜都行。

那一大鍋水滾了,把水餃放進去。浮上,加一碗冷水,再浮,再加。滾三次之後,水餃即熟,撈起來吃,最後在水中加點蔥花和醬油當湯喝。一個叫加藤的同學後來當了和尚。數十年後訪港,問他要不要去齋鋪?他回答想吃當年我煮給他的水餃,我說有肉呀!他微笑合十:"記憶,

不是肉。"

也不是每次都成功,結識一些台灣來的女子,她們來綠屋吃過幾餐飯不好意思,把家裡寄來的烏魚子拿來當禮物。我們這些窮小子不知珍貴,拿去煮湯,結果一塌糊塗,腥味衝天,真是暴殄天物。

把這件事告訴了她們,給取笑一番。當晚她們留下,我們可沒浪費。滾大鍋粥可沒失敗過。日本人除了鯛魚之外,其他魚的頭都不吃。到百貨公司地下層食物部,見職員砍下魚頭後準備扔掉,就向他們要,免費奉送。拿回來斬件,用油爆一爆後放進事前煲好的那鍋粥中再滾個十幾分鐘,即成。

用來取暖的煤氣爐上放一壺水,滾了沏茶。

一天,同居友人已煲了水,我從外邊趕回來,一打開門撞到了水壺,就那麼淋了下來,把我的腳燙熟了,痛人,肺,強忍之下脫掉襪子,那層皮也跟著剝開,露出帶血的白肉來。

這下子可好,家裡也沒有燙傷葯,同居的一群人不知如何是好。"我媽媽說要塗油。"其中一個說,"沒有藥油用粟米油也可以。""不不不。"另一個叫,"我媽媽說醬油才有效。"

七嘴八舌議論紛紛,然後不管三七二十一又粟米油又醬油倒在我腳上。

"又不是豬腳!你們幹什麼?"我大喊一聲,他們才呆住。夜已深,附近診所關門。也不去什麼急救醫院,吞了十幾顆安眠藥想睡睡不著,結果

弄得有點迷幻,一邊講故事一邊自己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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