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想,或許是這幾年出外的生活,把我弄盲目了
我想不起來什麼特別快樂的事情,
像很久很久沒有再看過遠天空的雲朵那樣。
秋後的稻田裡,紫雲英又長高了,開始發出紫色的花朵。那些年的天氣都很好,雲堆得老高老高的。各式各樣的,任憑你來想像。
我想得不多,那些年我迷戀著剛買來的電視里有的卡通動物。有一種會在兩個耳朵尖上長著細柔白毛的狗。其實我也不確定它是否真存在著,總是那樣就常常在我午後遠天的雲堆里出現。
爺爺給孩子們蓋了個鴿子樓,鴿子太胖了,一直都沒有辦法起飛。鄉下的小動物,最後都有一個共同的命運。
我知道,後來我再也不吃會飛的東西,跟家人吃了我養的胖鴿子有關係。
鴿子樓後來成了孩子們秘密套房。誰扮爸爸誰扮媽媽的,孩子們在這裡上著初級的社會學、交際學、健康教育學。
想來真好笑,長大以後一直還是覺得最艱深最有趣的健康教育第十三章,也就是幾個孩子在那裡,吱吱喳喳的互相教育完畢。
阿三說他爸爸還在的時候,他媽媽晚上睡覺都會從隔床發出奇怪的聲音。並且邀我們十二點以後,潛到他家的客房,說是他們家新買的那台電視,十二點以後,會有發出那種奇怪聲音的戲。
在那年紀,我發現我的身體每天都在發生著變化,放學後踩著腳踏車的腳,也漸漸有氣無力的。
那遠天里本來看起來好好的,像狗似的雲朵也慢慢的發生了變化……。
先是狗的樣子變了,變成一雙狗,就像是圳溝旁成天追來追去的那些野狗,有些的會趴在別的身上。
我討厭死了那種感覺。
幾天後的鴿子樓會議,我慎重的對阿三他們說出了我的困擾,福助說他的情況更嚴重,他媽媽現在不准他吃公雞蛋了。
我說:「公雞蛋是什麼?」
「就是那個那個啊!」他比了比我們每一個人的下檔。
「我昨天早上醒過節來時,又有那個那個了……」阿三垂直頭喪氣的說。他臉上長出了許多噁心的痘子,而且這幾個禮拜來,講起話來都像老頭子的聲音,聽來更令人嫌惡。我們的對話里,多了好多『那個那個』!
「那個、那個……」並不是那時候的流行,日子裡實在有許多不懂,卻又無處去對人問。
我開始恨我的家人,我猜想,他們殺了我養的鴿子,而且可怖的把他吃了一定跟最近一連串的陰謀有關。
忍受了幾天的集會沉默之後,我們都一致同意,要趕出發去尋找,一直讓我們快樂不起來的原因。
福助年長些,我們要他提出一個建議來。他擠眉弄眼的,彷彿在心裡困住了像牛一樣大的秘密。我會說牛,是因為奶奶都罵我。
「牽去北京再回來也是牛。」北京是什麼,牛我知道。牛大概就是騎去北京要用的動物吧!大人就是這樣,我牽牛去北京做什麼。挺無聊的。又是個陰謀。
「我去過糖廠一次。」福助鼓起勇氣說。
「哇啊!」孩子們都瞠目結舌的驚嘆。
「外省仔的村子……?」阿三崇敬的說著。
「干!不是說好大家要一起去的嗎?」不多話的小個頭阿吉也罵人了。還激動的衝到了他跟前,要拚命似的。
讓我從頭把事情說一次好了。
福助的姐姐在隔村的蛋餅糕點廠做事,準備要嫁人了,可日子一直沒有說定。福助答應我們要在他姐姐出嫁之前,帶我們翻牆到他家谷蒼里,偷看她與人幽會。
反正,這事就這樣沒了。他姐姐在過年前跟人跑了,再也沒見過。存積在孩子們心中的偉大夢想,也頓成了泡影,經不起孩子們的拗,福助說,這樣的事,外省村子裡有很多。他是這樣說的,說是他么叔告訴他的。他么叔在外省村子裡做事,那應該沒有錯。
「還有公共澡堂呢!」福助學他么叔,以前獻寶似的對我們這麼說的。
「公共澡堂!」阿吉仔像要口吐白沫了。
「哇!那一定像上天堂!」我也是這樣想的。
小孩子是很容易遺忘的。自從福助的姐姐走了以後,我們差不多也忘了她的樣子了。外省村子在圳溝的盡頭。其實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們家前的圳溝是打那來的,往那裡去的。
夏天多雨的季節里,偶爾會飄來死人。撈起來,蓋著草席擺在岸邊,總會聽村子的人說是什麼村子的人飄來的。那村可遠著呢!福助的姐姐好像就是跟人跑到那村裡的。再也沒回來過,你就知道有多遠了。
同理可證!那時候,我們喜歡說同理可證。因為數學課本里有。同理可證,我們村子裡的人淹死了,就飄到外省村子裡去了。
「騎車要一個鐘頭吧?」孩子們回神過來圍著福助七嘴八舌的問著。
「還遠!比糖廠那根最大的煙囪還遠!」福助權威了起來。
「那怎麼去呢?來回不得花上個兩、三個鐘頭了!」孩子們又憂慮了起來。
「逃學!」阿吉仔若有所悟的大聲說著。
「笨!逃什麼逃!那有人在白天洗澡的!」福助推開笨阿吉說。
我注意到福助再也不提去看人幽會這事。這事跟公共澡堂串起來,是我們要進攻公共澡堂了。我想著想著胸口就熱了起來。
「哇!」我聽見我自己失神的叫了出來。
「好嗎?」阿三自從看她姐姐幽會被他媽媽罵過之後,就再也沒有什麼雄心壯志了。這會兒倒有點躊躇。
福助看著鴿子樓外的遠天,像個司令般威武的說:「要看!就看最好的!」
「對!要看就看最好的!」死阿吉也附和著。
這話你或者聽起來也熟悉。後來很多爛廣告也用了這詞。可惜,我們早就比任何人更能心領神會了。
我斜靠在鴿子樓的倚柱上。望著遠天的雲朵。那本來已不再是小動物的雲朵,突然地都變成了裸女。我嚇出了一身的冷汗,胸口的那股熱流還慢慢的往下掉,就一直擱在下檔那兒。到我長大以後,都還沒能拿開。
那感覺真難過!只能『唉!』的怎麼說呢?
期盼已久的一夜終於到來。
「老猴!老猴!」那是我小時候的綽號!我真不喜歡。
翻過窗沿的時候,我弟弟扯著我的腿不放。我跟他說去阿三家看電視,他怎麼會相信呢?
阿三大概也是這樣賴著他么叔遠徵到外省村去的吧!他咬牙切齒的。心想如果我不帶他去,今天晚上跟以後永遠的計畫都將泡湯了。只好恨恨的學外國片里罵人的話,咒著對他說:「三啦八斃去!(注1)走啦!」
「他來幹嘛?」福助皺著眉頭問。
「別叫別叫!」我看著弟弟那討厭的表情又來了。忙說。
計畫了那麼久,怎麼變成這樣呢?「福助搖了搖頭。
「唉喲!唉喲!快走吧!」福助駕起他的腳踏車,在暗夜裡的田埂邊跌跌撞撞地走著。
「橋頭那邊跟阿三他們集合,節省時間快一點……。」
秋收後的紫雲英田,風冷冷的。我卻渾身冒著汗。弟弟將我抱得死緊,我嫌惡的將他的手推開。真希望他一不小心掉到圳溝里去淹死算了。除此之外,一切都顯得很美好。
秋收後的田裡,泛著新堆的肥料的腥味。偶有些牛兒們的糞,經過了一下午的日晒後變騷。
福助在前頭,呢呢喃喃的不知在嘀咕些什麼。
我那一直沒能拿去的,擺在下檔的熱,這會兒又發作了起來。
「唉!」我聽見自己的心裡又唉了口氣!
「太陽下山明早依舊爬上來!我的青春小鳥一去不回來……。」我和著腳踩車的步履,想起了最近學校學來的歌。我們都笑說擺在下檔里的東西,是『青春小鳥』。
還有那變成裸女的雲朵。
公雞蛋會害我們臉上長痘子。並且講起話來粗聲粗氣的像老頭子。我想到我養了一年的胖鴿子,家人問都不問就把它吃了。
「我要報仇!」
「我一定要報仇!」彷彿所有的答案與愛欲情仇都將在今夜揭曉了似的。我們死命的踩著車在秋收之後的田埂里……。橋頭就快到了。
在恍惚的夜色里。橋頭似乎站著許多人。福助煞住了車。有那麼一會兒,我們都發不出聲來。
「你們來幹嘛啊!」福助對著阿吉與阿三的弟弟問著。
「唉喲!」
「我媽叫我帶他一起出來的!」阿吉竟然把責任推給了他媽媽。
「你們的事,我們都知道了。」阿吉的弟弟理直氣壯的說。
「阿吉!你這個走狗!」福助反應了我們兄弟的心聲。
「不是我說的,我怎麼會說呢!」阿吉像喪家犬似的夾著尾巴。看起來也不像是他出賣了我們。我頭暈暈的,每次我有這種感覺的時候,就保證我隔天要生病了。我猜想是我在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