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避人

基本衝突的第三種類型是離群獨居的需要,就是對他人的迴避。每一個認真對待生活與自己的人偶爾都有一人獨處的需求,渴望一種富有意義的孤獨,絕不是神經症表現。相反,多數神經症患者不敢深入到自己心靈的內部,而失去了享有建設性孤獨的能力,這倒正是神經症跡象。只有當一個人與他人的關係中出現了難以忍受的緊張,而孤獨主要是為了避免這種緊張時,想獨自一人的願望才是神經症表現。

自我孤立型特徵當中最明顯的是普遍地疏遠他人。患者格外強調這一點,但實際上他對人的疏遠並不比其他類型的患者對人的疏遠更嚴重。在前面討論過的兩種類型中,不好籠統地說哪一種更對人疏遠。我們只能說這種特性在屈服型里是被遮蔽著的,患者一旦發現自己在疏遠別人便驚恐不安,因為他親近他人的強烈要求使他急於相信在自己與別人之間並無鴻溝。退一步說,對人的疏遠只是人際關係失調的標誌。無論那種神經症都是這樣。疏遠的程度主要取決於關係失調的嚴重程度,而不取決於是那種神經症。

孤獨型所特有的另一特徵是對自我的疏遠,就是說,感情麻木愚鈍,對自己之所是、所愛、所恨、所欲、所想、所懼、所怨、所信均無所知,但這種自我疏遠也是所有神經症的通病。自我孤立者很象神話中的還魂屍。它們象活人一樣工作生活,但卻沒有生命。而另外類型的患者卻可以有較豐富的感情生活。既然存在這種多樣型,我們便不能不認為自我疏遠只屬於孤獨型。所有的離群者都共有另一個特性,那就是:他們都能夠帶著一種客觀的興趣來觀察自己,就象人們觀看一件藝術品。他們對自己都持旁觀態度,這與他們對生活的總的態度一樣。因此,他們常常是自己內心衝突的優秀的觀察者。這方面突出的例證是他們常顯示出對夢中的象徵有神秘的理解力。

最富於關鍵意義的是他們內心的一種需要:在自己和他人之間保持感情的距離。更精確地說,他們有意識和無意識地作出決定,不已任何方式在感情上與他人發生關聯,無論是愛情、爭鬥、合作、還是競爭。他們好比在自己周圍划了一個魔圈,任何人不得侵入。這就是為什麼從表面上看他們還是可以與人相處的原因。當外部世界擅自侵入他劃定的圈子裡時,他便焦慮不安,這就是他的需要的強迫性表現。

他們的需要和品質都服務於這一主要目的:不介入。最顯著的特徵之一是對自立自強的需要。這種需要的一個明確的表現是足智多謀。攻擊性也可能顯得有隨機應變之才,但兩者的精神氣質不同。對攻擊性而言,這種精神是他對抗敵對世界,擊敗別人的先決條件;在自我孤立型中,這種精神好象是魯濱遜式的:為了生存他不得不富於才幹,這是他能夠對自己的孤立進行補償的唯一方法。

一種更不可*的維持自力更生的方式是有意識或無意識地限制自己的需要。要更好地理解這方面的各種動機,我們只需記住這一點:病人隱蔽著的原則是,決不對任何人或事表示親近,以防那個人或那件事變得不可缺少。否則,他的自我孤立原則就會受到侵犯。還是少管他人為妙。比如,一個自我孤立者仍然可以感受到真正的快樂,但這種快樂離不開別人,他寧可放棄。他可以有興緻偶爾與幾個朋友一起度過傍晚,但總的來說不喜歡與人往來和社交活動。同樣,他迴避競爭、出名、成功,他還常常限制自己的吃喝等生活習慣,使自己不致花太多的時間和精力就能掙夠必須支付的費用。他十分怨恨疾病,認為那是一種屈辱,因為疾病迫使他依賴他人。他可能堅持對任何事物都要有第一手的了解,而不是從旁人的所說所寫來獲得信息;他只願親眼所見,親耳所聞。當然,這種態度只要不發展到荒謬的地步,還是有助於形成寶貴的個人獨立性格的。

自我孤立型還有一個特殊的需要——保守個人隱私。他象有些住旅館的店客,房門上總是掛著請勿打擾的牌子。甚至連書籍雜誌也被他看作是外部來的干涉者。任何對他個人生活的提問都叫他萬分震驚,他總想用個人隱秘把自己包藏起來。一個自我孤立者發現別人並不特別地看待他,就會惱羞成怒,因為這使他覺得自己的「獨特」別剝奪了。事實上,他寧願工作、睡覺、吃喝時都是自己一人。與屈從型形成鮮明對照,他不想與人分享自己的 經驗,怕的是別人會擾亂他。甚至在他聽音樂、散步或與人談話的時候,他真正感到快樂也是在後來回味時,而不是在當時。

自立自強與保守隱私都服務於他最突出的需要——絕對的獨立。他自己把這種獨立看作是有積極意義的事。這種獨立當然有某種價值,因為無論他怎樣軟弱無力,他也絕不是任人擺布的機器人。他盲目地拒絕附和他人,又自我清高不介入競爭,的確賦予他以某種廉潔正直的形象。這裡,他的錯誤在於他把獨立本身就看成了目的,而忘記了這一事實:獨立的價值最終有賴於它能幫助他做些什麼。他的獨立只是他整個離群表現的一個組成部分;這種離群的目的是消極的,那就是我行我素,不要強迫、束縛、義務。

象其他種類的神經質趨勢一樣,對獨立的需要是強迫性的、盲目的。它的表現是:患者對任何稍微類似強迫、影響、義務等的東西都過度敏感,敏感的程度衡量自我孤立趨勢的尺度。不同的患者所感受到的限制也不同,對患者肉體的限制,比如衣領、腰帶、鞋襪,都可能被感覺為壓力。任何對視線的阻擋都使患者有禁閉之感;身居隧道或礦井中更會產生焦慮不安。患者儘可能逃避長期的義務:要他簽一個合同、契約,只要超過一年期限,便畏首畏尾、萬般艱難;要他決定婚姻大事,更是困難重重,猶疑不決。結婚對孤獨離群者在任何情況下都是危險的舉動,因為那樣必然把他捲入人際親密關係之中;當然,由於患者需要保護,或相信一個伴侶會完全與自己的特殊要求相符,結婚的危險有可能減輕。常常可見患者在決定結婚前顯得驚慌萬狀。無情的時間以其必然性使他感到是一種強迫,他想方設法晚五分鐘上班,就是為了維持一種自由的幻覺。時間表之類的東西只構成對他的威脅。別人如果期待他去做某種事或以某種方式行動,則會使他心中不快,大為反感,也不管這種期待是別人實際表示出來的或者只是自己覺得有的。他也許在一般時候送人禮物,但可能忘記生日禮物或聖誕禮物,因為別人期待。要他與約定俗成的行為準則或傳統價值觀念保持一致,是他難以容忍的;他可能外表上保持一致以避免摩擦,但在內心裡頑固地摒棄一切人們習以為常的制度和標準。最後,別人給他的參謀或勸告,他會覺得受到了支配,於是竭力抗拒,即使這種勸告正合他的心意。這裡,他的抗拒也與一種有意無意的願望有關,那就是:挫敗他人。

對優越感的需要雖然可見於所有的神經症,但在本類型中更得到強調,因為它與超群出眾有內在聯繫。也許,對那種既不能使人變得特彆強大而多謀、又不能讓人覺得唯我獨尊的孤立,是沒有任何人能夠忍受的。這已從臨床經驗中得到驗證。當患者的自我優越感被暫時粉碎的時候(不管是被某個失敗還是被內心衝突的增加),他就再不能承受孤獨,而是不顧一切地伸手求助,需要溫情和保護了。這種波動在他的生活史中並非鮮見。在他十多歲或二十齣頭的時候,他可能有過一些不冷不熱的友誼關係,但總的說來過著頗為孤獨的生活,感到較為怡然自得。 他常編製著對未來的故事,幻想著將來完成一番大業。但是後來這些美夢在現實的岩石上摔的粉碎。儘管他在高中無庸質疑地在班上遙居第一,到了大學他碰上強有力的競爭,便知難而退了。他初次建立愛情的嘗試也慘遭失敗;或者,隨著年齡的增長,他認識到自己的夢難以實現,便覺得孤傲離群變得不可忍受了。在強迫性驅力的作用下他不可遏止地渴求別人親近他,渴求異性,渴求婚姻。只要有人愛他,他便甘願受屈。當這樣一個患者來要求分析治療時,儘管他有明顯突出的表現,卻不要醫生觸動這些表現,他所要求的,只是醫生幫助他找到任何一種形式的愛。只是在他感到自己比先前有力多了,他才會以極大的寬慰發現他更願意一個人過日子並喜歡這樣。他給人的印象是舊病複發,又陷入自我孤立。但實際上現在的情況是:他現在第一次有充分而堅實的理由承認——甚至是向自己——他就是要求孤獨。這正是醫生的恰當時機,可以開展對他的孤獨症的治療。

自我孤立者對優越地位的要求,有某些特定的性質。由於他畏懼競爭所以他實際上並不想通過不懈的努力來超群出眾。相反地他感到自己高貴的品質別人應該一看便知,而勿需自己費盡心機;他潛在的優點別人應該感受到,而不必有意表現。

他的優越感的另一表現方式是他自認為的「獨一無二」感,這直接產生於他對「與眾不同」的渴求之中。他可能自比為高距山巔的一棵大樹,而山腳下叢林中的樹木生長卻受到相互的阻礙。另外,假如說屈從型會在心中對夥伴產生這種疑問:他會喜歡我嗎? 而攻擊型想知道:這對手的力量怎樣? ——那麼孤立型最關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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