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為政第二

子曰: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眾星共之。

為政者,廣義指一切政治領導人,狹義指國家元首。政是政治,德是道德。國家政治本於道德,合理、利民,則得民眾擁護,譬如北辰之得眾星圍繞。古注或以北辰為星名,或謂非星,但表方位,即地球北極與天空相對之處。今采非星說。天空無星之處,空體不動,而眾星共之。空體譬如人君,眾星譬如大臣與人民。共拱通用,引申為圍繞。人君安居其所,而得臣民圍繞擁護,實由人君為政以德而然。中國文化尊重德性,無論國家領袖,機關首長,甚至為家長者,皆應以德為本。

子曰: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

孔子說,詩,三百篇,可用一句詩來概括,就是思無邪。

「詩三百。」詩是詩經,也就是後來由毛亨作傳的毛詩,古時通常只稱為詩。詩經有三百十一篇,其中有六篇只有篇目,而無詩辭,實際為三百零五篇。據史記孔子世家說,古者詩有三千餘篇,後經孔子刪定為三百零五篇。此處「詩三百」是取整數而言。漢書藝文志說:「古有采詩之官,王者所以觀風俗、知得失、自考正也。孔子純取周詩,上采殷,下取魯,凡三百五篇。」

「一言以蔽之。」一言,就是一句。蔽字,古注不一。包說一言以當之。鄭說一言以塞之。韓李論語筆解一言以斷之。朱子說一言以盡之。為求容易了解,可作概括講,也就是總括的意思。三百篇詩的要義,可以總括在一句詩里。這句詩就是思無邪。

「思無邪。」這是詩經魯頌駉篇的一句詩。孔子引來總括三百篇詩的意義。程氏樹德論語集釋引項氏家說解釋,思無邪的思字是語助辭。又引鄭氏浩論語集注述要,考據詩經國風邶國北風篇里「其虛其邪」句,漢人引用多作「其虛其徐。」邪徐二字古時通用。詩傳「虛,虛徐也。」二字是一個意思。因此,駉篇思無邪,就是無虛。依此解釋,三百篇詩的本義,都是真情流露之作。

子曰:道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無恥;道之以德,齊之以禮,有恥且格。

道同導。皇疏:「導,謂誘引也。」劉氏正義依禮記緇衣篇,道作教字講。孔安國說:「政,謂法教也。」皇疏:「政,謂法制也。」

道之以政,就是用政治領導人民。為政者制定施政條文,令民遵行。民眾如有不遵者,則齊之以刑。齊作整字講。即用刑罰來整飭之。這樣所得的效果,就是民免而無恥。孔注免為苟免,廣雅釋詁免作脫字講。民眾為苟免刑罰,乃服從政令,然非心服。刑罰稍弛,民則犯法,而不以為羞恥,是為無恥。管子牧民篇,以禮義廉恥為治國之四維。國民無恥,亡國之日,不問可知。

道之以德,齊之以禮。包註:「德,謂道德。」以道德導民,如有人民不從政令者,則以禮整飭之。如此,所得的效果,便是人民有恥且格。釋文引鄭註:「格,來也。」來,是民心來歸的意思。人民以犯罪為恥,而且誠心來歸,擁護政府。何晏註:「格,正也。」人民有羞恥心,而且歸於正。此說亦可。

子曰:吾,十有五,而志於學,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順,七十而從心所欲,不踰矩。

皇邢二疏皆說,此章是孔子隱聖同凡,勸人勤學。

「吾十有五,而志於學。」有字,音義皆同又字。古文句法,十有五,就是十又五,語體就是十五。孔子說:「我十五歲即志於學。」毛詩傳說:「詩者,志之所之,在心為志,發言為詩。」依此解釋,志就是心之所之,也就是一心趣向之意。志於學,就是專心求學。史記孔子世家說:「孔子為兒嬉戲,常陳俎豆,設禮容。」孔子在童年,即知求學。此處孔子自述十五歲志於學,皇邢二疏皆據白虎通辟雍篇解釋,十五是成童之歲,心志堅明,故自十五始志於學。劉氏正義據白虎通說,十五歲是入大學之年,所學的是經術。劉氏又據禮記大學篇所說,始於致知格物,終於治國平天下,皆是大學所學的經術。

「三十而立。」皇疏:「立,謂所學經業成立也。」劉氏正義:「立,謂學立。」自十五歲,志於學,至三十歲,所學已成立。也就是學有根柢,有力,非外力所能搖動。

「四十而不惑。」孔安國注,不惑,就是不疑惑。程氏樹德論語集釋,引黃式三論語後案:「立,必先不惑,而言不惑於立之後者,何也。夫子曰,可與立,未可與權。立,守經也。不惑,達權也。」不惑,遇事可以行權,無可,無不可。立,則是:可即可,不可即不可。不知權變之道。所以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

「五十而知天命。」天命,就是天的命令。如劉氏正義引漢書董仲舒傳對策曰:「天令之謂命。」劉氏正義說:「知天命者,知己為天所命,非虛生也。蓋夫子當衰周之時,賢聖不作久矣。及年至五十,得易學之,知其有得,而自謙言無大過。則天之所以生己,所以命己,與己之不負乎天。故以知天命自任。命者,立之於己,而受之於天,聖人所不敢辭也。」孔子學易,乃知天命。吾人雖聞天命,未必能知,須先信賴聖言,以求知之。

「六十而耳順。」鄭康成註:「耳順,聞其言,而知微旨也。」皇疏:「但聞其言,即解微旨,是所聞不逆於耳,故曰耳順也。」皇疏又引李充說:「心與耳相從,故曰耳順也。」順字,說文:「理也,從頁川。」段注以為,自人之頭頂至腳踵,如河川流通,至為通順。順之而後,始見天理,始著條理。由此可知,耳順就是耳的功能已經通順自己以及他人的心理,故能聞他人之言,即知他人的心意。此是耳聞無礙之境。

「七十而從心所欲,不踰矩。」從心的從字,作順從講。矩是端正方形的工具,說文作巨,引申為法度之義。孔子至七十歲時,順從心之所欲而不踰越法度。順心而為,自然合法,也就是動念不離乎道。

程氏樹德論語集釋,引明儒顧憲成講義說:「這章書,是夫子一生年譜,亦是千古作聖妙訣。」顧氏以為,孔子自十五志於學,至四十而不惑,是修境。五十知天命,是悟境。六十耳順,至七十從心,是證境。顧氏此說,大有道理。

孟懿子問孝。子曰:無違。樊遲御,子告之曰:孟孫問孝於我,我對曰無違。樊遲曰:何謂也?子曰:生,事之以禮;死,葬之以禮,祭之以禮。

據孔安國注,孟懿子,是魯國大夫,姓仲孫,名何忌。懿,是他的諡號。

魯國出自桓公的三大公族,即孟孫氏、叔孫氏、季孫氏。這三家都是魯國的權臣,愈到後來,權勢愈重,違禮亂政亦愈甚。孟懿子就是孟孫氏的後代。他的父親是孟僖子仲孫貜。春秋昭公七年,左氏傳說,孟僖子將死,召其家臣,遺囑何忌從孔子學禮。是知懿子在孔門有弟子名分。但弟子傳里沒有懿子,論語此章之注,只說懿子是魯大夫,不說是孔子弟子。據劉氏正義說,孔子仕魯,命墮三家不合制度的都城,獨有懿子梗命,以致聖人政化不行。弟子傳不列其名,此注亦不雲弟子,當為此故。

「孟懿子問孝。」孔子答覆:「無違。」諸弟子問孝,孔子答覆,因人而異。此以「無違」答覆懿子,是教懿子,不違其父教其學禮之意。不違父教學禮,就是孝道。

「樊遲御。」樊遲是孔子弟子,名須,為孔子御車。孔子告訴樊遲說,孟孫向我問孝,我答覆他「無違。」孟孫,就是孟懿子。據鄭康成注,孔子惟恐孟孫不了解無違之意,所以告訴樊遲,以便轉為孟懿子解釋。

「樊遲曰,何謂也。」樊遲亦不了解無違何意,故問孔子「何謂也。」孔子就以生事葬祭三句解釋其意義。

「生事之以禮。」父母生存時,為子者以禮事奉父母。如邢疏引禮記曲禮所說「冬溫而夏凊,昏定而晨省。」之屬。事奉父母的衣食住等,一切皆合禮制。

「死葬之以禮。」父母去世時,以禮辦理喪葬之事。如棺槨墓地等,都要合乎禮制。

「祭之以禮。」喪畢則祭。邢疏謂春秋祭祀以時思之。祭祀時所用的祭品,皆有禮制。

皇疏:「孟孫三家,僭濫違禮,故孔子以每事須禮為答也。」

生事,死葬,祭祀,皆能以禮,便是盡孝。孟孫、叔孫、季孫,三家皆違禮,所以孔子教懿子無違。

孟武伯問孝。子曰:父母唯其疾之憂。

馬注,孟武伯是孟懿子之長子,名彘,武是諡號。

孟武伯問為孝之道。孔子答覆,父母唯其疾之憂。唯其的其字,是指子而言。子事父母,不能使父母為子憂愁。唯子有疾病時,父母憂之。其餘一切不能使父母憂。

集解,馬融曰:「言孝子不妄為非,唯有疾病,然後父母憂之耳。」

子游問孝。子曰:今之孝者,是謂能養。至於犬馬,皆能有養;不敬,何以別乎。

孔安國註:「子游,弟子,姓言,名偃。」

子游問行孝之道。孔子答覆他說:「今之孝者,是謂能養。」此意是說,「今之行孝者,唯說能養。」例如以飲食養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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