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九回 佳子弟拜家塾先生 群麗人迎芙蓉城主

卻說這年殿試又早過了。賈藍是三甲第一百二十名,朝考後,是即用知縣。過不多時,早選了長安縣知縣,且喜離家不遠,就帶了家眷赴任去了。甄寶玉點了江西學差,小周姑爺升了翰林院編修。李紋生了一女取名淑蘭,傅秋芳又生了一女取名綠綺,小紅生了一子取名祺哥,探春又生了一子取名安哥。

時又早已到了年底,瞬息新年。桂哥已是六歲了。賈環在家無事,因就園裡自己住的秋爽齋裡頭,另外收拾起兩間屋子,做個家塾,以訓子侄。桂哥應該草字排行,因添了一個「芳」字在下,取名桂芳。松哥也就照著排了,改名杜若。蕙哥原是草字,不用改了,還叫賈蕙。薛姨媽聽見了,喜歡的了不得,便把孝哥兒也送來附讀,來往便從園裡角門出入,又近便,又有姑媽寶釵照應。每日讀書寫字,四人都還聰明,就中薛孝哥才料略為差次。桂芳本性聰明,五歲時寶釵便教他念書寫字,已經認得兩千多字了。每日一早便到塾中,晚上回來,寶釵又還教導。

一日,是四月中旬。紫雲接了桂芳回來,不見寶釵在屋子裡,問時知是到王夫人上頭去了。只聽那邊屋內素琴、綉琴兩個在裡頭笑打,桂芳便要瞧去,紫雲遂跟了過來說道:「奶奶不在家,你們就這麼發瘋,教人看見了是什麼規矩?哥兒回來了,都不知道伺候。」素琴道:「哥兒回來了,今兒辛苦。」

便拿了茶杯,要倒茶去。桂芳道:「我不喝茶,你們兩個人,為什麼事這麼吵嚷?」素琴道:「奶奶到上頭去了,叫我們兩個看屋子。我們兩個就說,白坐著做什麼呢,不如一家寫一張字,看誰寫的好,寫不上來的,就打五下手心。他寫了一半多,就不寫了。我說原說過的要打五下手心呢,他又不肯教打。我正要打他呢,你們就來了。紫雲姐姐,你說我該打他,不該打他呢?」桂芳道:「你們寫的字在那裡呢?拿來給我瞧瞧。」

素琴便把兩張字遞給桂芳,桂芳看時,見素琴的寫完了,綉琴的還差著兩行呢。桂芳道:「你們兩個人的底子是誰寫的?」

素琴道:「都是紫雲姐姐寫的。」桂芳道:「紫雲姐姐寫的很好,你明兒也給我寫兩張呢!」紫雲笑道:「我那是什麼字,你要學了我的字,還好么?三爺同奶奶寫的都很好,你只照著他們那樣寫,就是了。」

正說著,只見秋水進來了。紫雲便忙讓坐,綉琴倒上茶來,秋水道:「寶二奶奶那裡去了?」紫雲道:「奶奶在太太上頭去了。姐姐又是帶了詩來,是畫來了呢?」秋水笑道:「那裡有這麼些詩啊,畫啊的。我因今兒還沒見過奶奶呢,特來請安來的。」桂芳便拉住他道:「姐姐,你來給我畫張畫兒罷。」

秋水道:「這裡又沒有顏色畫筆,怎麼畫法呢?等明兒在我那裡,我給你畫兩張來就是了。」桂芳點頭道:「也罷了,姐姐,你就別忘記了。」秋水道:「我知道。」因也拉了桂芳的手,問道:「你今兒在學裡念的是什麼書,可記得了,你念給我聽聽看呢?」桂芳道:「我今兒念的是:吉夢維何?維熊維羆,維虺維蛇。大人占之:維熊維羆,男子之祥;維虺維蛇,女子之祥。乃生男子,載寢之床,載衣之裳,載弄之璋。其泣喤喤。

朱芾斯皇,室家君王。乃生女子,載寢之地,載衣之裼,載弄之瓦。無非無儀,維酒食是議,無父母貽罹。」秋水道:「你倒念第三本《詩經》了么。」說著,寶釵回來了。

桂芳便同了秋水眾人過去,秋水向寶釵道:「桂哥聰明得很,我才剛兒問他念什麼書了?他倒念了第三本《詩經》,念得很熟呢。明兒總要比哥哥高些的,只怕鼎甲總有分呢!」寶釵笑道:「他卻還肯念書,記心也還好。那裡敢望鼎甲呢,將來功名還不愁罷了。」說著,早擺上晚飯,是一盤芥末拌雛鵝、一碗燕窩鮮筍煨雞、一碗火腿燉肘子、一盤東坡大肉。

寶釵便叫秋水在這裡吃飯,寶釵坐了上首,桂芳與秋水對面打橫,綉琴盛上飯來。桂芳向寶釵道:「媽媽,秋水姐姐是***乾女兒不是?」寶釵笑道:「那裡是什麼乾女兒呢,他是我養的親女兒么。」桂芳道:「他大我十幾歲呢么,那裡是媽媽養的呢!」秋水也笑起來了。桂芳道:「媽媽,秋水姐姐他明兒給我畫兩張畫兒來呢!」寶釵笑道:「是了,你吃飯罷,仔細看吃冷了。」桂芳道:「不冷呢。」秋水道:「我給你澆些熱湯罷。」桂芳搖頭道:「我不要湯。」秋水便夾了一塊火腿給他。少頃飯畢,撤過殘肴,漱口喝茶。又坐了一會,秋水去了。寶釵又給桂芳理了一會書。方才歸寢。

瞬息夏秋已過,交冬之後,到了十一月上旬,乃是探春子安哥周歲。平兒、寶釵、馬氏、秋芳都坐了車,過去聽了一天戲,至晚方回。過了幾日,探春的姑爺升了都察院左都御史,隨即謝恩陛見回來,各衙門都來賀喜,車馬填門。於是,一連唱了幾天戲。頭一天請的是郡王、駙馬、各公侯伯、大學士;第二日請的是六部、都察院各官;第三日請的是翰詹、科道各官;第四日請的是國子監、大理寺、鴻臚寺、太堂寺、太僕寺、光祿寺各官;第五日請的是本地方官;第六日請的是各親友。

這日,賈赦、賈珍、賈璉、賈環、賈琮、賈蓉都在那裡聽了一天戲,甚是熱鬧,暫且按下不題。

再說湘蓮、寶玉自從救了薛蟠之後,便同到襲人家裡,見了襲人,寶玉丟下扇子,便和湘蓮兩人脫身走了。回到大荒山青埂峰下茅屋內,見了大士、真人,告稟平安州、紫檀堡兩處之事。大士、真人道:「好,好!又了卻世間兩段因緣。再過一年,你們便該歸還芙蓉城去了。我們又且到山下雲遊,只等到了其時,我們再來引送便了。」

湘、寶二人送出了大士、真人,回來坐下。湘蓮道:「我們弟兄兩個,卻給薛家兄妹兩人皆有夙世因緣。前兒兩處之事,也是分該如此。」寶玉道:「可不是么?我們明兒到了芙蓉城中,無事時盡可遊戲人寰。也還可再來看看未了的因緣,是怎麼樣呢?」湘蓮道;「那卻不然,前兒的兩處事情,也只可偶一為之,不可復行。如此,一則怕被人識破;二則寶兄弟你都不知道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事么?」寶玉道:「二哥說的是,你到底比我的見識高多著呢。我往常見你舞劍舞的風馳電掣,英氣逼人,卻沒見你用過他呢。前兒才看見你的武藝,想古來劍俠,也不過如此罷了。我們在此,除坐功之外,別無消遣。不如你明兒就傳授給我劍術,使得么?」湘蓮笑道:「我的劍術也算不得什麼,這劍術的講究原大。當日黃帝與神女講擊刺之法,要守如處女,出如脫兔。這劍俠一流,原屬陰。故婦人善此者不少,紅線、隱娘最為高手。善劍術者,將雙劍煉為彈丸,藏於腦後,任是銅關鐵壁,障礙全無,來去如飛,不見蹤影。我們師父,原不是此道中人,故我也沒有傳授。寶兄弟,你又何必學呢?你之不能學我舞劍,就猶如我不能學你吟詩的一般。我見你吟詩,又何嘗不羨慕呢?我要學,想量一時也學不會,白可惜了工夫,又何必學呢?」寶玉笑道:「這還是各有所長的好了。」於是,二人每日還是打坐用功,無事時或到山下閑步,看些山花繞徑,古木參天,飛泉瀑布,絕壁橫雲;或到山頂步月,聽些龍吟虎嘯,鶴唳猿蹄,和那妖狐拜月,斑豹藏雲。

這都是司空見慣,不以為奇的了。

由是寒暑又更,寶玉已經離家七年了。一日,二人正在門外閑望,只見大士、真人同了甄士隱、賈雨村一起回來,二人忙上前迎接,同進茅屋內坐下,湘、寶二人獻上茶來。甄士隱、賈雨村道:「柳、賈二兄,恭喜赴任蓉城,我們特來相送。」

大士、真人道:「你們功行已滿,該登芙蓉城主之位,今已屆期,二位道兄有言在先,故來相送。我們就此同行罷。」

於是,大家出了茅屋,湘、寶二人跟隨甄士隱、賈雨村、大士、真人穿雲而去。行了兩個時辰,早遠遠望見一帶淡紅圍牆,裡面隱隱樓台殿閣,只見警幻仙姑,帶領痴夢仙姑、鍾情大士、引愁金女、度恨菩提一群仙子,並妙玉、林黛玉、迎春、鳳姐、香菱、鴛鴦、尤二姐、尤三姐、秦可卿、晴雯、金釧、瑞珠等都來迎接芙蓉城主,一齊在圍牆之外。大家相見已畢,讓甄、賈、大士、真人、湘、寶六人前行,只見圍牆外兩邊,有許多黃巾力士站立。那淡紅圍牆,共有四門,即所謂芙蓉城也。

湘、寶二人由南門進去,行不多遠,只見一座石頭牌坊,上面寫著「太虛幻境」四個大字,兩邊一副對聯:乃是:假作真時真作假,無為有處有還無。

寶玉見了,心下道:「我來了數回,俱是夢裡,到底不大明白。今兒才親歷其境,原來倒是此地的主人,也不枉我學道一番了。」

過了牌坊,便是一座宮門,門上橫書四個大字道:「孽海情天」,又有一副對聯,大書道:厚地高天堪難古今情不盡,痴男怨女可憐風月債難酬。

進了宮門,只見兩邊都是一溜配殿,各處都有匾額。行盡了甬道,只見中間一座正殿,上書「花滿紅城」四個金字。

眾人進了殿中,大家重新施禮。黛玉又拜見了師傅賈雨村,妙玉拜謝了甄士隱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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