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八回 卜世仁與倪二醉打 賈郎中向裘良說情

話說寶釵一日與李紈說起,「秋水這丫頭聰明伶利,才貌雙全,要是給他出去配人,便不是個小子,也沒什麼上等人家,那就把這孩子白糟蹋了,豈不可惜呢?不如就給蘭哥兒收了做校況且,小蘭大奶奶也疼愛他,蘭哥兒年紀又不大,我們大家都抬舉他,這可比給在外頭的強多了呢。」李紈道:「我也是這麼說呢,但不知道我媳婦他願意不願意呢?」寶釵道:「他有什麼不願意呢?我早就探過他的口氣了。」李紈道:「咱們這會子就回了太太,請太太的示去。」於是,上去回了王夫人,王夫人道:「這孩子我頭裡瞧見很好,早就該這麼著了。這會子也要過年了,且等過了年,正月里再吩咐他們罷。」

於是,榮府忙忙的備辦過年。賈政、賈蘭自封印後,每日便不上衙門去了。到了除夕,內外燈燭輝煌,十分熱鬧。匆匆已過新年,到了正月十五日上元佳節。大家都在上房裡的時候,王夫人便吩咐了秋水之事。秋芳答應了,便叫了秋水過來,先給王夫人磕了頭,然後挨次給大家都磕了頭。秋芳便在自己卧房旁邊,教人收拾了一間屋子,給秋水住,晚夕賈蘭便在他屋裡歇了。

賈蘭自收秋水為妾之後,過了兩月便升了刑部郎中。時值會試發榜,李嬸娘子未中,賈藍中了第一百九十名進士,兩處俱有人賀喜,甚是熱鬧。東府里胡氏生了一子取名福哥,平兒生了一女取名月英,李綺也生了一女取名素雲,暫且按下不題。

卻說賈芸的母舅卜世仁開著個生藥鋪兒,也還趁錢,手頭充裕。女兒銀姐已經出了嫁了。一日,卜世仁同著相好的朋友到酒肆中去喝酒,散了的時候,已是一更多天了。卜世仁已喝醉了回家去,路上又沒了燈籠,不提防一頭早碰在一個人身上去。那人就罵起來道:「瞎了眼的王八崽子,我糙你家祖宗,你亂碰你娘的什麼?」這卜世仁已醉了,聽見了也就罵道:「狗婦養的,怎麼開口就罵人啊!」那人喝道:「咱罵了你,便怎麼樣?你還不快給我滾開么,我就打你這王八崽子,教你才認得我這醉金剛倪二呢!」卜世仁便上來抓倪二道:「你是什麼王八蛋的金剛,你嚇誰呢?」倪二大怒,便左手來揪著了卜世仁右手,一拳早打在卜世仁肩膀上。這卜世仁兩手揪住倪二,便一頭撞去。這倪二也醉了,不防卜世仁一頭撞去,早打了個坐跌,手還揪住卜世仁不放,兩個人便在地下亂滾,嘴裡亂罵。

恰值五城兵馬司裘良打這裡經過,看見了便問:「是什麼人?」衙役把燈籠照著,喝道:「你們是什麼人,還不丟手么?老爺在這裡問呢!」這兩個人都醉了,兩下揪住不放,嘴裡亂罵,都道:「老爺,嚇誰啊!誰要老爺仗腰子么!」這衙役回道:「兩個人都喝醉了,吆喝著都不聽呢。」裘良喝著叫打,打著問他,看酒醒不醒,拴了帶到衙門裡去,明兒再問。衙役答應,上去把兩個人著力的抽了幾鞭子,方才放手,當下拿鏈子拴了,帶著到兵馬司衙門裡去了。

原來這裡是榮府後廊的路口,倪二就在這裡左右居祝家裡隨即知道了,倪二妻子趕忙出來,已經帶到衙門裡去了,不知是和誰打架呢?有認得的人道:「是開生藥鋪的卜世仁,就是這後廊上賈芸二爺的母舅。因走路不防兩下里碰了頭,兩個人都醉了,就打起來了。」倪二妻子回到家中,同他女孩商量道:「上回闖了賈大人的道子,拴到衙門裡去,是求了榮府里的周瑞轉央了人去說,才放出來的。這會子周瑞已經攆掉了兩年了,又尋什麼人去呢?」他女孩道:「上回原是托賈芸二爺去的,那會子賈芸二爺不很到榮府里去,才教我們去尋周瑞的。這會子賈芸二爺不像頭裡了,上年娶了親,還是榮府里給的上等的丫頭呢。況且,時常到府里去辦事,本家的兄弟賈藍大爺又新中了進士,榮府里都升了大官,還是托他去的好。」倪二妻子道:「我想起來了,頭裡賈芸二爺向他舅舅,就是這卜世仁家,要在他藥鋪里賒些香料,他舅舅分文不賒,連飯都不留他吃。他氣了回來遇見你爹,告訴了他,你爹就借了十幾兩銀子給他。他買了香料,打了榮府的門子,辦了一趟差事,賺了好些銀子,還了你爹,你爹連利錢都沒要他的。這會子恰就是和他這舅舅打架,鬧出事來,想來他聽見了是要出力幫忙的。

這會子不知道他家關了門沒有?你在家裡坐著,我且出去看看他家去,要沒睡,我就進去和他說說看呢。」

於是,倪二妻子走出門來,隔兩三家就是賈芸家了。看時,大門還沒關呢,隨即進去敲門,裡面小丫頭出來開門,認得是倪二妻。那小丫頭道:「原來是倪二奶奶,這早晚還沒睡么?」

倪二妻道:「你二爺在家沒有?」那小丫頭道:「二爺才剛兒回來的。」倪二妻道:「我來和二爺說句話兒的。」那小丫頭道:「奶奶請裡頭坐罷。」倪二妻便走進裡邊來,賈芸的母親五奶奶已經睡了。小紅聽見趕忙出來接著讓坐,叫小丫頭倒上茶來,賈芸也出來見了。

倪二妻道:「我有件事情,特來央煩二爺的。」賈芸道:「什麼事情這麼要緊?」倪二妻道:「我們家裡的,平空的才剛兒鬧出個亂兒來了。」賈芸道:「倪二爺又鬧出什麼亂兒來了?總是喝醉了的原故,那酒要勸他少喝才好。」倪二妻便把方才的事,細細說了一遍,因道:「這和他打架的,就是二爺的舅舅。頭裡二爺短了向他措挪,他一點兒不顧外甥,倒還是我們家裡的借了幾兩銀子給二爺使了的。今兒總望二爺念頭裡的情,給我們撕羅撕羅。把我們家裡的放出來,不教吃苦,一總來謝二爺就是了。」賈芸道:「這事不打緊,請放心就是了。上回倪二爺是得罪了賈大人,那事不同。那會子我不大到府里去,府里二老爺又從不給人家說情,他一點兒閑事都不管。我所以就辦不來,那時我心裡急的什麼似的呢!這會子兵馬司衙門又不大,打架的事情又輕。我們府里小蘭大爺是我的堂弟,他現今升了刑部郎中,我明兒和他說了,教他寫封書子到兵馬司衙門裡去,包管就放出來了。況且,那兵馬司裘良,我們都認得,和他喝過酒的。這事稀鬆,只管放心,請回去罷。」倪二妻道:「等我們家裡的出來了,教他到府上來磕頭道謝。」

賈芸道:「什麼話呢,我們好鄰居人家,這點兒事,什麼要緊?」賈芸、小紅送出倪二妻,便關了大門進來,回到房裡。

賈芸道:「我頭裡向我舅舅那裡去要賒些香料,他一點兒不肯,連飯都不留我吃。他叫卜世仁,真真不是個人了。我氣了回來碰見倪二,告訴了他原故,他倒借了二十兩銀子給我,我就買了香料,送了璉二奶奶,他就派了我種樹的差。我天天帶了人,在園子裡頭看著種樹,那會子我們兩個才認得的。你還在寶二叔房裡呢!」小紅道:「你明兒和小蘭大爺說了,寫了書子到兵馬司去,放了倪二出來,你舅舅呢?」賈芸道:「兩個人打架,不能放了一個,那一個又發落的道理。要放,兩個就都放了。只是便益了我舅舅了,要打他一槽板子,才出出我的氣呢!」小紅道:「只恐怕明兒舅母還要來央你去說情呢!」賈芸拍手道:「這話倒不錯呢,我想他們任什麼衙門裡都沒有熟人,這會子也不知道他怎麼急的哭呢!他明兒要來了,我不會他,且等他急一急著。我明兒一早就到府里去,遲了他們就要上衙門去,那就會不著了。倘若舅母來時,你橫豎看光景,拿話答應他就是了。」於是,二人上床歸寢。

到了次日,賈芸一早起來,把倪二打架的事情,告訴了他母親一遍,他母親五奶奶道:「好歹到底是你的舅舅呢,比不得外人,還要看顧他些才是道理。」賈芸道:「我這會子到府里去說了,少不得兩個人一起都放了出來的。但只是舅母要來了,把話推開,不管他閑事。且著實的急他一急,也不為過。

你老人家只推我不在家就是了。我已經照應了媳婦拿話登答他了。」說著,便出門到榮府去了。

再說卜世仁的妻子,在家等到二更天,不見卜世仁回來,叫丫頭拿了燈,到門口去探望。這丫頭站在門口望了半天,還不見回來,只見斜對門住的一個人回來了,看見丫頭站在門口,因說道:「你家卜大爺鬧出事來了,都拴到兵馬司衙門裡去了。你還等什麼呢?」這丫頭聽見,連忙進去告訴卜世仁妻。卜世仁妻嚇了一跳,忙叫丫頭去請過這人來細問。

原來這斜對門住的這人,姓管行四,在大街上開個雜貨鋪兒,才剛從鋪子里回到家中,聽見對門丫頭來請,只得過來。

卜世仁妻見了,忙道:「管四爺請坐。」教丫頭倒茶,便問道:「管四爺可看見了我們卜大爺沒有?」管四道:「我沒看見,我回來的時候,路上遇見一個朋友,他告訴我,才知道的。卜大爺今兒喝醉了,路上又沒有燈籠,碰了一個人,這人叫什麼醉金剛,是個潑皮,也喝醉了,兩下罵著就打起來了。遇著五城兵馬司走那裡過,又不知迴避,兵馬司老爺喝叫拴了,都帶到衙門裡去了。」

卜世仁妻一聽見了,就嚇得哭起來了,說道:「我一個女人家,教我怎麼樣呢?家裡又沒有人的苦,這不是把人活坑死了么?」管四道:「這不是白急的事,須要想方設法央人到兵馬司去說情,那就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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