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回 賈迎春擺布薄情郎 史湘雲搜求短命鬼

話說李紈、鳳姐、平兒、尤二姐、寶釵、黛玉、秦可卿、胡氏、迎春、探春、惜春、巧姐、史湘雲、甄香菱、薛寶琴、邢岫煙、尤三姐十七個人隨了賈夫人、鴛鴦進了西邊的偏院,只見賈母倚門而待,眾人見了忙緊行了幾步到了跟前,一齊請安問好。賈母笑道:「姑娘們都進來罷,你們瞧瞧,這是給我蓋下的新房子,都是照著家裡的樣兒蓋的。也是一邊兒是大萬字炕,一邊兒是碧紗櫥。屋裡的陳設也是我自己親自布置著擺的,你們看看好不好?」李紈等眾人看了,齊聲道:「老太太是全福全壽的人,眼見耳聞的多了,不拘調度個什麼兒,總比別人異樣些兒。」賈母笑道:「你們姊妹們都上萬字炕去坐,咱們今兒也要鬧個新樣兒。每人面前放個小炕桌兒,桌兒上擺一個攢盒兒,一把自斟壺,一雙筷子,一個酒杯兒。上菜的時候兒都用小碟子小碗兒,各人吃各人的。尤三姑娘、薛二姑娘、邢大姑娘、史大姑娘、菱姑娘你們五個人是客,就先上去順著領兒先坐罷;其次,就是我們家的老小四位姑娘坐;再其次,就該我們家的老小八位奶奶了。我們就把炕桌兒也都放上罷,時光兒有限,我們喝著酒說話兒也是一樣的。」賈夫人笑道:「你們都聽聽,老太太事情想的又周到,話兒說的又捷脆,次序兒分的又清楚,咱們再趕不上老人家的。姑娘們也再不用謙讓了,就都照著老太太說的次序兒上去坐罷。」

尤三姐、史湘雲等眾人聽了,也就不必再讓,大家一齊上炕,各按次序兒坐下。這裡鴛鴦走來要給李紈磕頭。李紈見了忙又站了起來,拉了鴛鴦的手,那個眼淚就像珍珠一般的滾下來。賈母道:「我的兒啊,你不用盡自傷心了,過會子吃了飯,教鴛鴦把你領到他們房裡,你們夫妻兩個也只管親熱親熱去,這難道還怕誰笑話嗎?」說的眾人都笑了。只見眾丫頭們七手八腳的挨著次兒放了二十張小炕桌兒。每一桌上放了一個攢盒兒,一把自斟壺,一副杯筷。賈母、賈夫人、鴛鴦也都坐下,斟起酒來。

賈母擎杯笑道:「虧了我嚷著教打了個萬字炕,若是個順山炕,還不夠你們這些人坐呢。你們都看看,花攢錦簇的坐了一大炕,教我瞧著怎麼不喜歡呢?我的兒,你們也喝一盅兒酒,也吃幾個果子兒,這都是你們自己抬來的東西。」眾人聽了齊道:「我們好容易又見了老太太、姑太太的金面,今兒這個酒菜都是盡量兒的吃喝,沒人敢作假的。」賈母又向黛玉道:「昨兒有人給你送嫁妝去了,你瞧那些東西可也還好不好,總共也值得幾個錢兒?」黛玉聽了正欲回答,只聽寶釵道:「好極了,樣樣兒都做的精巧,比我的嫁妝強多了。裡頭綾羅紗緞,簪環首飾都是全的,也值個兩三千銀子。瀟湘館地方兒窄小,那裡擺得開這些東西呢?我和林妹妹商量著,我們姊妹倆住在一塊兒,怡紅院那裡又寬闊,又敞亮,所以昨兒把那些東西都擺在怡紅院了。」賈母聽了歡喜道:「很好,這才是呢。你們姊妹倆住在一塊兒,諸事都便當多了,也省得寶玉小子今兒要在這個屋裡來,明兒又要往那個屋裡去,教人家外人瞧著怪厭氣的。你們姊妹倆可都是讀過書的人,把寶玉交給你們兩個人,我也是放心的。可別跟著鳳丫頭學的醋罐罐兒似的,成日家雞嗔鵝斗的。」

鳳姐笑道:「噯喲喲!這個老太太說誰自說誰,又拉扯到人家身上來了。這不是他們倆人都在這裡,老太太儘管問。自從回生之後,這些日子,我總是攆著二爺到尤二姐房裡去。平兒現在懷著身孕,眼看要佔房的人了,也該避諱著些兒。所以,他如今倒是跟著我睡呢。」賈夫人聽了笑道:「姑娘,你這個嘴真要不得了,老太太不過說的是句玩話,你怎麼算起清帳來了,也不怕巧姑娘笑話!」說的眾人都笑了。賈母笑道:「怪道平兒進來的時候,我看他走路累累墜墜的,原來我又要得重孫兒了。」秦氏笑道:「老太太不但要得重孫兒,還要得累孫兒呢。我們胡氏妹子也有六、七個月的身孕了。」賈母聽了愈加歡喜道:「這更好了,我這可當真的是個老祖宗了。我也忘了問問你們姊妹倆和氣不和氣,吃醋不吃醋呢?」秦氏聽了,用手帕子握著嘴嘻嘻的笑道:「老太太問的這個話,真教我們也答不上言兒來了。我們這個胡氏妹子也是一個怪老實的人,我們姊妹倆也是一個屋子兩副床帳,我們並沒有什麼爭論的。不過往者不追,來者不拒也就是了。」眾人聽了又都笑起來。

賈母笑著向席上望了一望,乃向香菱道:「姑娘,你那個小孩兒,如今只怕也很出息了,只怕見了你倒要認生呢罷?」

香菱笑道:「可不是呢,出息倒很出息了,總和家裡的人生,只認得他奶媽子一個人兒,連我、太太都不要抱。我但招呼招呼他,他倒哭了。」賈母笑道:「這麼說起來,姑娘你可別忌較,真是蟠兒的種子了。」說的眾人又笑了。

賈夫人笑道:「據我看來,菱姑娘倒是個有福的,我聽見他們這個主兒當日活著的時候就很作踐他,他這如今倒夫妻兒女團團圓圓的。他們這個主兒嫁了我們馮書辦,教男人制的伏伏在地的,如今見了馮書辦,就像避貓鼠兒似的。」寶釵聽了忙道:「沒臉的東西,過會子求姑太太把他叫出來,等我數落著罵他一頓,出一出我的氣。」賈夫人笑道:「罷喲姑娘,他如今已經不是你們家的人了,你又罵他做什麼呢!」黛玉也勸道:「姐姐你何必見他呢。我想他平日雖不顧臉,這會子要叫他出來見咱們,他斷然也是不肯出來的。」寶釵聽了,這才不言語了。

只見賈母又覷著眼睛向各席上望了一望,看到尤三姐的跟前,乃笑問道:「三姑娘,怪熱的天氣,你脖子上纏上一條兒絲線做什麼呢?」尤三姐聽了,紅了臉,笑道:「這個老太太,怎麼只是和我們取笑兒呢!這那是絲線兒,是個痕迹兒。」賈母聽了點頭笑道:「哦,這就是了。這也就難為他們二位仙師的法力,竟能把割斷的肉聯了起來。」又向賈夫人道:「當日我們小的時候,只知道跟著父母過日子,及至長大了,父母要給到誰家,就是誰家,那裡知道自己挑小女婿子呢!你看這位三姑娘,眼睛裡真是有水兒,挑了個柳相公,真是世上數一數二的人才,到底生生死死地鬧成了,你說這不是世上的一個姑娘精了么!」說的尤三姐紅了臉,低了頭,不敢哼一聲兒。

賈母又向寶琴、岫煙二人笑道:「你們二位姑娘可也都出嫁了,薛二相公我是見過的,不用說,是個才貌雙全的人兒。不知梅翰林的公子人品學問何如?」岫煙笑道:「我們二姑爺長的也怪清秀的,去年也拔了貢了。」賈母聽了歡喜道:「你們倆人是我素日最心疼的,如今都得了好女婿,我聽見心裡就喜歡極了。」

說畢,又往下首一看,坐的乃是史湘雲,由不得嘆了一口氣,道:「噯!我的雲丫頭倒怪可憐見兒的,我從小兒瞧她,我只說他是一個有福氣的,長的模樣兒純純厚厚的,說個話兒豁豁綽綽的,那知道他的命倒比別人不及呢!」說的史湘雲眼圈兒一紅,早流下淚來。賈夫人見了,忙用別話打岔。

賈母也會過意來,乃向探春笑道:「你女婿人兒怎麼樣?今年多大年紀了?」探春笑道:「今年二十一歲了,書也讀了好些,字兒寫的也好,只是打心裡不愛念書,愛的是拉弓跑馬的這些事。」賈母聽了笑道:「是哦,武將家的公子,多一半兒都不愛念書,老鸛窩裡原沒有鳳凰,只要認得幾個字兒,不是個白眼窩也就罷了。四丫頭又打扮成個道姑了,我聽見說你一心兒的要出家,小人兒家真是胡鬧極了。你寶玉哥哥出家,原為的是你黛玉姐姐,你出家可又是為那一條兒呢?」惜春紅了臉,笑道:「這個老太太,老人家又說起背晦話來了。各人有各人的志願,難道說世上出家的都是有為頭兒的嗎?」賈夫人聽了笑道:「我的兒,你不用著急,老太太是心疼你。這麼個年輕的人兒,入了空門,就怪可惜的了。只要你悟道的心堅,只怕將來也定有一個好處的。」

賈母又道:「我昨兒聽見劉姥姥說,巧姐也有了婆婆家了。說是個鄉下的財主家,女婿也長的怪好的,也愛念書,昨兒我見那個小親家母,也是怪伶俐的個人兒,倒沒有什麼可挑飭處。只是我們這樣人家的女兒,給到鄉里,到底聽著怪不好的。」

鳳姐聽了笑道:「老祖宗還不知道呢,要不是給到鄉里,這會子早給人家當了小老婆了。」賈母聽了大驚道:「你這個話從那裡說起呢?」鳳姐道:「自從老太太歸天之後,老爺扶柩回南去了,我又死了,二爺又是大老爺帶了書子來,叫到軍台上去了。寶兄弟又瘋著呢,家裡一個正經人兒也沒有。環兒這個東西,成日家招了那些個無賴的人到家裡來耍錢,這裡頭也有我哥哥王仁那個不得好死的。兩個人輸的沒馬兒賣了,就都想到侄女、外甥女兒身上來了,哄著大太太把巧姐賣給一個什麼藩王家作妾,虧了還沒有兌銀子。後來平兒知道了,和太太商量著把巧姐帶到劉姥姥家躲了些日子,這才脫過這一場是非了。

所以太太說不如早些兒給個人家,免得他們又安壞心。劉姥姥這才做的媒,給了周家了。」賈母聽了大怒道:「這還了得了,我們大太太真是個死木頭,你們打發人到書房裡,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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