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四回 林如海任滿轉天曹 賈夫人幻境逢嬌女

話說寶玉聽了賈夫人的一番言語,只當認真的不允黛玉的親事,心中一急,也就顧不得別的了。一頭滾在賈夫人的懷裡,大哭一聲,直挺挺的沒了氣兒了。嚇得賈夫人、賈母、鳳姐三人一齊攬祝掐人中的掐人中,盤腿的盤腿,叫的叫,鬧了有頓飯這時,這才漸漸的蘇醒過來,仍是哭的抽抽噎噎的。

賈夫人這才放了心,由不得心中疼愛起來,用手摸索著他的脖子道:「我的兒,你這不成了個傻小子了么!我且問你,你妹妹有什麼好處,你們就情義到這步田地兒了?你也不等我把

話說完,你就急成這個樣兒了。這個性格兒,想來都是你媽媽素日慣的來。」寶玉聽了,總不言語,只是低著頭兒嗚嗚的哭。賈母也勸道:「寶玉,我的乖乖,你不用哭了,你姑媽適才已是應許了咱們,明兒只管辦理下聘就是了。」鳳姐在旁也笑道:「寶兄弟,你不用著急,才剛兒姑太太老人家說的那些話,原是惱我的意思。千不是,萬不是,總是我平日嘴尖舌快的不是了。這如今我情願替你央求姑太太,他老人家又怎麼好意思不賞我一個小臉兒呢?你瞧,我替你跪下了。」說著,便咕咚一聲的跪的直橛兒似的。招的賈母、賈夫人都笑起來。賈夫人笑道:「姑娘,快起來罷,你不用和我鬧嘴了。就是這件事也要等你姑爹回來商量定奪,才是正理,難道我一個人就能夠做得主兒么?」

鳳姐在地下跪著笑道:「寶兄弟,你聽見了沒有?姑太太才說的,這就是應許的話了。姑太太應許了,姑老爺還有什麼說呢?我先替你謝謝姑太太,磕個準頭罷。」說著,便又磕了下去。賈夫人忙拉住,笑道:「姑娘,你起來罷,別鬧笑聲兒了。」賈母也笑道:「到底是我的鳳丫頭嘴兒乖,一會兒可就把她姑太太詭住了。」寶玉正在嗚嗚咽咽,聽見方才的這些言語,也不由得要笑,只得將臉兒背了過去。鳳姐見了,一軲轆爬了起來,指著寶玉笑道:「你這個呢?行哭,行笑,兩眼兒擠尿。」說的眾人又都笑起來。只見鴛鴦端了一碗桂圓兒湯來遞與了寶玉。喝畢,賈夫人又命人取出枕頭來,就命寶玉順跨兒躺在炕上養養神兒,給他蓋上了被窩,便命司棋去廚下吩咐備辦酒席。

正在說話之間,只見潘又安領進了兩小太監來與賈母、賈夫人請安。寶玉見了,便坐起來問道:「行李都來了么?」潘又安答道:「方才柳二爺教小的到處面將他們找了來的。」寶玉道:「你把衣箱搬進來交給鴛鴦姐姐。被套里有個拜匣兒,拿了來這裡。」賈夫人便問小太監,問了元妃娘娘的起居,命領到外邊房內款待。只見潘又安搬進兩口箱子,交與了鴛鴦,又將拜匣遞與寶玉。寶玉接來打開,取出黛玉的稟啟遞與賈夫人,道:「這是妹妹給姑爹、姑媽請安的稟啟。」賈夫人接來拆著護封看了一遍,才要收起,只聽鳳姐笑道:「姑太太念給我聽聽,上面都寫的是些什麼?」賈夫人笑道:「沒有什麼別的話,不過是請安的幾個字兒。」鳳姐笑道:「沒有什麼別的話,不過是請安的幾個字兒。」鳳姐笑道:「怎麼也沒寫寶兄弟來的話呢?」賈母啐道:「猴兒,又混說來了。你妹妹怎麼好意思自己寫上這些話呢!」鳳姐用手帕握著嘴笑道:「噯喲喲!我就知道,林妹妹他必定有這些細心。要是我,我早已自己都寫上了。」說的眾人又都笑了。

正在歡笑之際,忽聽外面一片吵嚷之聲,只聽焦大在院子內嚷道:「把這一起沒臉面的雜種們都給我鎖了枷號在轅門外石獅子上!」賈夫人聽見了,吃了一大驚,忙問道:「這個老業障又混罵誰呢?」又聽焦大在院內嚷道:「姑老爺高升了,外頭來了他娘的幾個貼報單的,我叫帳房兒里一個人賞他們一兩銀子,他們反倒嫌少,說他們都是從天上來的,都是費了本錢的,非離了每人賞他一個大元寶,他們斷不依的。我在旁看不過,說了他們兩句,浪血分的們,一個一個的和我睜起硬眼兒來了。好一起不知好歹的王八羔子,若不把他們一個一個的枷號起來,他們也不知道我們這個衙門裡的厲害。」賈夫人聽了,忙命潘又安出去打聽。潘又安聽了,飛也似的去了。焦大便也趔里趔姐的跟了出去。

不多一時,只見潘又安跑了進來,先與賈夫人請安叩喜道:「姑老爺轉升了天曹了。閻王爺方才接著了玉帝的敕旨,現在留姑老爺在王府吃便飯呢,只怕晚上才得回來。報喜的人,小的又教帳房兒里每人給他們添了二兩銀子,共是五個人,一總賞了他們十五兩銀子,已經去了。」賈夫人、賈母、鳳姐一齊歡喜。鳳姐笑道:「姑太太真是大喜,姑老爺高升了,寶兄弟又來了,將來你老人家與我妹妹見面兒的日子也近了,雙喜臨門,真是天從人願。寶兄弟,你快下炕來,咱們先給姑太太叩喜。」賈夫人笑道:「罷喲!姑娘,你兄弟才好些兒了,你教他多躺一會子養養神兒罷,又鬧什麼叩喜呢!」鳳姐聽了,忙笑向寶玉道:「你聽見了沒有?你看姑太太心疼你的這個樣,比世上別的丈母娘疼女婿更又不同些兒。」說的賈夫人、賈母、寶玉都笑了。寶玉笑著挨到炕沿,腳才落地,只見賈珠帶了柳湘蓮、秦鍾進來,都在房門口與賈夫人叩喜。寶玉見了,忙也隨在裡頭跪下。請安已畢,遂也跟了賈珠到書房裡與湘蓮攀話去了。

這裡,賈夫人便吩咐司棋伺備酒筵。賈母道:「酒席且慢些兒,我們此時尚不覺餓,索性等一會兒姑老爺回來,大家在一處吃酒也熱鬧些兒。」賈夫人聽了,便依言。命人先辦些點心來,送到書房裡去給爺們吃吃。

話休絮煩,約有定更以後,林公這才鳴鑼響道,回到府中。

寶玉、湘蓮諸人忙迎出二堂,請安叩見。林公瞧見湘、寶二人俱各儀錶堂堂,丰姿秀美,心中大喜。便一手拉了寶玉,一手拉了湘蓮,直往裡走。鳳姐見了,忙到後邊賈母房中迴避去了。

這裡,賈母一見林公拉了寶玉、湘蓮進來,忙起身迎著,笑道:「姑老爺大喜,高升了,你二侄兒也來了,他是從大荒山修道,得了他仙師的指引先到了太虛幻境,如今又不遠千里來求姑爹、姑媽來了。姑老爺你留神看看,你這個侄兒可好不好呢?寶玉,你們給你姑爹磕過頭了沒有。」林公聽說尚未及回答,寶玉、湘蓮早又跪了下去。剛要磕頭,林公忙又拉了起來,即命各按次序歸坐。林公笑向賈母道:「二侄兒器宇軒昂,吐屬風雅,真乃克家大器。這都是老太太的福澤家傳所致。」

賈母笑道:「噯,我的姑老爺,什麼福澤家傳,直是個傻小子罷了。他自從五六歲兒上接了他黛玉妹妹到家,兩個人都是跟著我一張桌兒上吃飯,一張床兒上睡覺,可就情義到萬分上了。

我們作大人的,只說他們兄妹倆原是從小兒在一處長大的,自然比別的姊妹不同些,那裡想到他們後來的婚姻呢!到後來,偏偏兒的冤家路兒窄,你二嫂子的妹子薛姨太太帶著家眷也來了,他跟前也有個女孩兒,你二嫂子偏又愛的很,所以就給他聘下了。誰知,我那外孫女兒就因這上頭,一病再沒能好,又弄的這一個傻小子鬧到出家訪道、上天入地的分兒上。我這副老臉可也見不得姑老爺、姑奶奶了。如今只是可憐他千山萬水、雲天霧地的奔到這裡來,姑老爺、姑奶奶成全成全他,就是成全我的老臉了。」

林公本是聰明人,又聽了賈夫人告訴過鴛鴦的一番言語,就知寶玉此來為的是黛玉的親,一聞賈母之言,就也笑道:「老太太的這些話,小婿也明白了,只是女孩兒的終身大事,原該由著他娘做主兒才是。老太太只和你女兒商量就是了。」賈母聽了笑道:「這可就難了。才剛兒姑奶奶說等姑老爺回來作主兒,這會子姑老爺又說應該姑奶奶做主兒,這可怎麼好呢!鳳丫頭呢,躲到那裡去了?叫他出來這裡跪著來。」說的眾人一齊都笑了。賈夫人笑道:「老太太不用著急,二侄兒今兒才來,連我們家的碗還未端呢。事情的大局已經定了,何必忙在這一會兒呢!柳相公、大侄兒都在這裡坐著,怎麼叫人家鳳丫頭出來跪著來呢!老人家真是老背晦了。」說的眾人又都笑了。

賈母笑道:「可怎麼樣呢,你們夫婦兩個推活絡船兒,可教我再有個什麼法兒呢。我這副老臉也不要了,任憑你們編排著說去罷。」柳湘蓮聽了,忙笑著站了起來,向林公又將大荒山僧、道所言的因果,並甄士隱所言的回生之事細述了一遍。林公聽了,更加喜形於色。剛要說話,只聽賈母問道:「柳相公,你的親事妥當了嗎?」湘蓮答道:「太虛幻境那裡,有他親姐姐做主兒,所以一到就妥當了。」賈母聽了,點點頭兒。才要往下再問,只聽賈夫人道:「定了更好一會了,老太太和爺們還沒有擺飯,候著老爺回來呢。這會子只怕也餓透了。」林公聽了道:「怎麼這早晚兒還不擺飯,倒等起我來了。」賈母笑道:「這是我的主意。今兒大喜事,等姑老爺回來,大家坐著熱鬧些兒。我們才剛兒吃了點心,也不大餓呢。」賈夫人道:「天不早了,就擺桌子罷。這裡,就把那張大團圓桌子擺上,老爺就陪著老太太、爺們大家說說話兒,也熱鬧些兒。我看著給爺們斟了酒,到後邊房裡陪鳳姑娘去。」湘、寶諸人聞言,一齊起身遜謝,道:「侄輩敬當不起,姑太太請便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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