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回 張金哥攔輿投控狀 夏金桂假館訴風情

話說鳳姐在望鄉台上望見賈璉和多渾蟲的老婆在後院春凳上恣情的淫樂,不由的怒氣攻心,兩眼發黑,栽倒在地。嚇得鮑二家的魂不附體,連忙扶起,攬在懷內。叫夠多時,只見鳳姐蘇醒過來罵道:「沒臉的浪娼婦!」鮑二家的問道:「二奶奶你怎麼了?」鳳姐這才明白自己跌倒了,聽見鮑二家的問他,越發生起氣來。待要直說出來,又覺礙口,又怕鮑二家的暗裡笑話他吃醋。但道:「你扶我起來罷,望什麼家鄉呢,倒望了他娘的一肚子悶氣來了。」鮑二家的道:「二奶奶,你老人家望見什麼了,怎麼就跌倒了呢?」鳳姐道:「你別管他,咱們下台去罷。你可要好生攙著我,我的兩條腿發了軟了。」鮑二家的不敢再問,只得小小心心的攙著他慢慢的下台。剛下了兩三級,鳳姐往下一看,心中害怕,腿上越發沒了勁兒了。

正然沒了主意,只見秦鍾在台下叫道:「二嬸娘別害怕,只管把腳步放朗些,我上來抽你來了。」說著便兩手撩衣,一氣兒跑了上來。鳳姐道:「你這個小子,早上怎麼總沒見你呢?你掉過臉去,我扶著你的肩膀下罷。」秦鍾笑道:「我一早先就來了,這個涼棚就是我看著他們搭的。」說著,便將脊背調了過來,鳳姐一隻手抓住他的肩頭,一步一步的慢慢踏了下來。

鳳姐道:「我們來了這半日,怎麼總沒瞧見你呢?」秦鍾道:「我只說老太太來還早呢,我先到前面找我的金銀去來。」鳳姐道:「如今你們家裡還有你的什麼人呢?誰給你燒化金銀呢?」秦鍾道:「我們家那裡還有什麼親人,不過有素日相好的幾個朋友,即如你們家的寶二叔,還有我們相好的柳二哥,逢時遇節的燒些錢紙。誰知今兒連他們的也沒有了,倒教我瞎跑了一回。」鳳姐道:「聽見他們倆人如今都出了家了,你還想望他們的錢紙呢!你如若沒錢使用,到家裡我給你就是了。」一面說著,早已下了高台。

轎夫抬過轎來,鳳姐上了轎,眾人擁簇著回到涼棚。賈母笑問道:「你巴巴結結的上了一回望鄉台,到底望見了家裡的些什麼人?」鳳姐道:「望什麼呢,倒望了一肚子的好氣。」

正要往下說時,忽見賈珠站在棚口,連忙改口說道:「我望見我們屋裡炕上坐著兩個人,好像平兒和巧姐做針線呢。再沒有瞧見別人。」賈母聽了,也自傷感。鮑二家的道:「二奶奶到底望見什麼了?忽然栽了一跤。」鳳姐故意罵道:「浪蹄子,你不好生攙著我,怎麼不栽跤呢!虧了台上再沒有外人,你還敢說來了。」賈母信以為真,反將鮑二家的罵了一頓。

鳳姐剛然坐下要茶吃,只見焦大帶了許多人,抬著樓庫杠箱上來回話。賈珠忙攔住道:「焦大,你就帶了他們,都抬到衙門裡去罷;等我回去,按著份兒分就是了。」焦大答應了,連忙退出,領了抬箱的人徑自去了。賈母乃向賈珠道:「我們出來了大半天了,也該回去罷。」賈珠道:「這裡給老太太預備下點心了,請老太太和他二嬸娘吃些兒,進了城,就往七十二司去看看再回衙門,免得出出進進的。」賈母道:「既然如此,就把點心拿來罷。天氣也不早了。」於是,賈珠催著潘又安,端了點心上來,司棋忙接了進去擺在桌上。

賈母與鳳姐每人吃了些點心,喝了一碗燕窩湯。賈母便吩咐司棋端了去,分給眾人。吃畢,伺候賈母、鳳姐上轎。鳳姐又命秦鍾隨在自己的轎旁,便於問話。賈珠仍騎頂馬引道,一齊進城,順著大街,但見六街三市,熱鬧非常。轉了幾個彎子,早望見王府的正門,氣象巍峨。由東角門繞向東夾道,一直繞到府後,忽見一座虎頭門,馮淵正在那裡,手持鑰匙,等候開門。見他們到了,便將虎頭門開了,各自一邊迴避去了。賈珠下了馬,命轎夫落轎,司棋、鮑二家的攙了賈母、鳳姐在前,賈珠、秦鍾在後相隨,其餘都在外邊伺候。

進了虎頭門,但覺一團陰森之氣侵人肌骨。又見兩邊廊下一帶房屋綿亘百餘間,每一門外,立著一個像貌猙獰的惡鬼。

賈母見了這般光景,不覺心中害怕,乃向賈珠道:「這個地方有什麼可逛之處,看著怪怕人的。」賈珠笑道:「這都是聖人垂教後世,勉人為善的意思。譬如,世上的人顯然為惡的,國有常刑;惟有惡在隱微,國法所不及者,死後必入地獄。所以,這頭一層地獄就是王莽、曹操、秦檜這一干人。第二層就是李林甫、楊國忠、王安石、蔡京這一干人。這些人都是永世千年不得脫生的。其餘的罪犯,具是有年限的,年限一滿,就放去脫生,或人或畜,或獸或禽,皆視其罪之輕重,臨時分別酌定。這東邊一帶,都是男獄;西邊一帶,都是女獄。老太太既然看著害怕,也不必盡行開看,只揀愛看的看一兩處也就是了。」

賈母道:「古來的人,我們也不必看他,我們也做不出他們的那樣事來。只檢如今世上常有的罪孽看一兩處,觸目警心,不但警醒自己,兼可勸化他人。」賈珠聽了,便吩咐鬼卒將現在的速報司的獄門打開。只見守門的惡鬼手持狼牙槊,「當」的一聲將獄門打開。賈母等進去一看,但覺冷氣逼人,裡面嚎天動地,哭聲震耳。也有上刀山的,也有下油鍋的,也有剖腹挖心的,也有凌遲支解的,也有舂碓磨磨的,種種凄慘,不一而足。賈母見了,惟有合掌念佛,悲憐嗟嘆而已。鳳姐在賈母背後,唬得粉面焦黃,深身打戰,忙將賈母拉了一把道:「老太太,我不看這個了。你瞧那些男人們,赤身露體,血跡淋漓的,又害怕又磕磣,咱們到西邊女獄裡看看去罷。」賈母聽了點點頭兒。

正要命賈珠鎖門,只聽裡面有人一聲大叫道:「來的不是老太太么?救我一救罷!二嫂子我再不敢了!」賈母聞言,留神一看,只見陰山背後跳出一個後生來,赤條精光,面黃肌瘦的跪在面前。鳳姐眼尖,早已瞧見,認得是賈瑞。又見他上下精光,不由的滿臉飛紅,連忙躲了出去。賈母老眼昏花,看不出是誰,忙問道:「你是誰家的孩子?年輕輕兒的犯了什麼罪了?」賈瑞哭道:「老太太不認得孫子么?我的名字叫賈瑞,家塾里的先生就是我爺爺。」賈母聽了,又仔細一看,這才認出他來了,忙問道:「你是瑞兒么?你犯了什麼罪了?你告訴我,等我替你求求你姑老爺,再看你的造化罷。噯!小人兒家活著總不肯學好,這會子才後悔了。」賈瑞叩頭道:「老太太你只教我二嫂子開個恩,他說一聲兒,我的罪孽就滿了。二嫂子我再不敢了,你怎麼躲著走了呢!」賈母聽了不解其意,忙回頭向鳳姐道:「你聽,這個瑞兒小子,怎麼要你開恩說一聲兒?我也不明白他的話,你到底知道他犯了什麼罪了?你可記得他當日是什麼病死的?」鳳姐紅了臉,道:「這個老太太說的話,我可知道他犯了什麼罪了呢!我也不知道他是什麼病死的。老太太只問他,教他自己說就是了。」賈母道:「你才沒聽見,他說教你開恩說一聲呢么?」鳳姐把頭一扭道:「他可教我開個什麼恩呢,可又教我說一聲兒什麼呢?」只聽賈瑞在內哭喊道:「二嫂子,你饒了我罷,我再不敢了!你可教我把那些話當著老太太說得出口來么?」鳳姐道:「罷了,老太太也不必追究他的罪過,只問他改了沒有?」賈母未及回答,又聽賈瑞在內哭道:「二嫂子,我改了,我改了,我全改了!」

賈珠原是極聰明的人,聽見他們的這些話,忙道:「老太太請出來罷,等我問問他。」於是,賈母、鳳姐都走了出來。

賈珠剛然進去,只見賈瑞忙拉住哭道:「大哥哥,你救我罷,我凍的受不得了。」賈珠道:「瑞老大,你幾時來的?我怎麼不知道你在這裡呢?虧你是大家子的子弟!我才聽見你和你二嫂子說的那些話,你還是個人嗎?怎麼把瀆倫的事都干出來了!」賈瑞哭道:「大哥哥,我並沒有干瀆倫的事。那年,東府里的大老爺生日,我在花園裡遇見二嫂子,我原年輕不懂事,和二嫂子說了兩句不知好歹的話,並沒有作別的事。我就是從那一天得了相思病,再沒得好,就死了的。大哥要不信,只問我二嫂子就知道。」賈珠聽了,冷笑道:「這是你自作自受,我也管不了許多。」賈瑞又跪下,百般的哀告。賈珠沉思了半晌,道:「你到底是真改了還是假改呢?」賈瑞道:「如今把我罰在陰山背後,凍的我真真的受不得了,怎麼還不是真改呢!」賈珠道:「苦海無邊,回頭是岸。你既能真改,這也就好說了。等我回去求求姑老爺,看你的福分罷了。」說著,便又吩咐鬼卒們好生看待賈瑞,先給他兩件衣服暫且遮體。說畢,走了出來。命人將獄門封鎖妥當,便將賈瑞的話,回明了賈母,又吩咐鬼卒將西邊的顯報司的獄門打開。

賈母、鳳姐一齊走進來觀看。但見裡面陰風慘慘,刀山油鍋之類,一如男獄。忽見中間有大磨一盤,將一個婦人倒懸入磨,磨的只剩下下半截子雪白的兩隻光腿,一雙小腳兒。鳳姐見了,由不得心膽俱裂,低聲向司棋道:「你看,這也不知是誰家的媳婦兒,不知犯了什麼罪了,磨的這樣可憐。你看他這兩條腿,這樣雪白細嫩的,一定是個年輕的俊人物兒。」司棋未及回答,鮑二家插嘴道:「前兒晚上二奶奶洗腳,我看你那個腿比他這個腿還白些兒。」鳳姐照臉啐了一口,罵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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