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回 黃泉路母女巧相逢 青埂峰朋友奇遇合

話說尤三姐拉了香菱到裡間房內,悄悄的笑道:「好妹妹,我有句話對你說,你可千萬不要告訴別人。我聞甄老伯已修成半仙之體,凡屬同道之人斷無不認得之理。你可替我問問柳湘蓮的下落。」香菱聽了,不由的笑起來。正欲慪他玩笑,只見黛玉笑嘻嘻的進來道:「好話不背人,你們有什麼私話在這裡說來了。」尤三姐見有人來,也沒細看是誰,是從後門走了。

這裡香菱笑著將尤三姐的話,告知了黛玉。黛玉聽了,把臉一紅,拉了香菱的手,好像有

話說不出口來的意思。香菱是極聰明的人,早已會過意來,笑道:「我知道了,明日一總替你們問問我父親就是了。」黛玉聽了,便拉了香菱走出來,笑道:「咱們今日人多,晚上都在那個屋裡睡,早些說定了,好教他們收拾卧具。」妙玉先道:「我還要求警幻仙姑的指教,就住在他那裡罷。」秦氏道:「我和二嬸娘、鴛鴦姐姐就在西套間里睡。我們娘兒們好幾年沒見面,我們還有

話說呢。」迎春道:「很好,菱姑娘就跟著我,在林妹妹房裡祝尤家二姐姐、三姐姐也別回去,大家晚上熱鬧熱鬧罷。」尤三姐道:「我已許下同他們往地府里去呢,也要回去收拾收拾才好。」尤二姐道:「也罷,我們姊妹倆一塊兒回去,明日一早在牌坊那邊擺了祖餞,候著你們罷。」說著,仙女們捧上茶來。大家吃了一回茶,警幻和妙玉、尤氏姊妹告辭,各自回家。這裡迎春、黛玉、鳳姐、秦氏、香菱、鴛鴦、晴雯、金釧兒、瑞珠兒九人又談了一會別後的情事,這才各自歸寢。

次日黎明,香菱起來梳洗畢,先往警幻前殿見他父親去了。

甄士隱未免又勸慰了香菱一番,給了個小小錦匣兒,上寫著「仙家妙用,警謹開看」八個字。香菱知是仙家之寶,不敢細看,遂緊緊收藏起來。又問湘蓮、寶玉的下落,士隱只說得「青埂峰」三個字,便走出殿門,忽然不見。

香菱怔了半晌,悲傷了一回。正欲回來,只見遠遠的尤二姐姊妹兩個在那裡招手,叫他道:「這裡來!」香菱聞言,只得跟了來到牌坊外,早有仙女們擺著圍屏、桌椅、酒果伺候著呢。三人敘禮坐下,尤三姐便笑道:「老伯走了么?我的那個話你可問了沒有?」香菱笑道:「問了,倒惹的我父親說我不害羞,怎麼替人家問起這個話來了。」尤三姐笑道:「這是你編排的話,老伯口裡那裡說出這樣老沒正經的話來呢!」香菱正欲回答,只聽尤二姐道:「那邊他們一夥子都來了。」

大家看時,果見前邊是兩個小太監御著雲車二乘,後邊鳳姐是行裝打扮,身穿絳色襖兒,外罩三藍片金鑲邊的嵌肩褂,戴著貂鼠昭君套,越顯得風流出眾。隨後就是迎春、黛玉、秦氏、鴛鴦、晴雯等一齊到了。眾人讓鳳姐上面坐,兩邊讓尤三姐、鴛鴦也坐了。晴雯執壺、秦氏把盞,迎春、黛玉、尤二姐等每人親遞了三杯酒,鳳姐三人等飲畢,又每人回敬了一杯,這才依序坐下。鳳姐嘆了一口氣,向黛玉道:「林妹妹,你知道我素日在老太太面前,凡事多嘴多舌慣了的,實在我把事情干冒失了,我也後悔不來了。妹妹恨我這是不消說的,寶兄弟好好的為這件事出了家,他也是要恨我的。就是寶妹妹,如今弄的他守了活寡,他又不恨我嗎?噯!我真真的成了大觀園的反叛罪人頭兒了。昨兒晚上教蓉大奶奶把我數落的恨不能鑽到地縫裡。接著,晴雯這個丫頭也數落了我一頓,說太太當日攆他,只怕也是我調唆的。就只有金釧兒跳井,不好意思賴到我身上來。妹妹,你可再別記懷我了,只看我受這一回辛苦,將功折罪罷!」黛玉道:「鳳姐姐,你也不必再提這些事了。你只路上留神保重,找著了老太太,先差人給我們送個信來,我們就放了心了。尤三姐姐、鴛鴦姐姐路上也好生留神照應,見了老太太替我們請安。」二人也答應道:「你們只管放心罷。」

秦氏道:「天也不早了,二嬸娘請上車罷。」鳳姐站起身來,正欲作別,只見警幻與妙玉笑嘻嘻的走來,道:「我們來遲了,快拿酒來,我們借花獻佛。」晴雯忙送過酒來,每人又遞了三杯。各道了謝,彼此酒淚而別。鳳姐、鴛鴦坐了車,尤三姐架起手帕雲,兩個太監御車如飛而去。這裡迎春也回赤霞宮去了,香菱因要學詩,便與黛玉同住,尤二姐、秦氏各自回家,妙玉仍與警幻同祝這話暫且不表。

再說賈母自從那日仙逝之後,一靈真性出了府門,四顧茫茫,不辨路徑。正在心中憂懼,只聽後面有人高聲叫道:「前面走的是老太太么?」賈母回頭看時,認得是東府里的焦大。

賈母道:「你作什麼來了?」焦大道:「奴才活了這麼大的年紀,如今老太太又去了世,奴才在小爺們手裡過著還有什麼趣兒呢,不如跟了老太太來見見老太爺們,強如活的豬嫌狗不愛的。所以,昨兒晚上痛痛的喝了些酒,跌拌了幾下子,也就趕著來了。」賈母笑道:「老孽障,你也活夠了?來的很好,我正盼個熟人兒呢。你去給我雇頂轎子,我步行走不動了。」焦大回道:「前面就是界牌,乃是陰陽交界,只怕預備老太太的轎子在那邊伺候著呢!」

賈母聽了,抬頭一看,果見一座界牌。但見人煙湊雜,車馬攘攘。焦大高聲嚷道:「咦,你們那個是榮國府預備老太太的轎子?」只見一伙人答應道:「我們就是的,你老是誰啊?」

焦大道:「浪王八羔子們,抬過來罷,老太太到了。你管我是誰呢。」眾人聽了,連忙抬過轎子,伺候賈母上了轎。焦大又問道:「樓庫杠箱呢?」有人答應道:「在這裡呢。」焦大道:「好生抬著,緊跟著老太太的轎子走,預備路上好賞人。我的驢子呢?」只見一個小廝,拉過一頭驢來道:「焦大爺,你這個驢是林大爺、賴大爺給你預備的。」焦大道:「我知道。哦,這是他們哥兒倆可憐我沒兒沒女的意思。孩子,你把我抽上去。」這小廝將焦大抽上了驢,跟著轎子緩緩而行。但見來來往往,絡繹不絕。這邊去的,也有幡蓋接引的,騎馬坐轎的,逍遙步行的,也有披枷帶鎖的;那邊來的,也有歡天喜地的,愁眉淚眼的。賈母在轎中看見這些光景,惟有合掌念佛而已。

走了多時,忽見迎面來了一夥囚犯,身上也有披著牛皮、馬皮、豬皮、羊皮的,也有披著驢皮、騾皮、貓皮、狗皮的,後面跟著幾個解差,手提悶棍,搖頭晃腦而來。忽聽囚犯內有個婦人高聲叫道:「驢上騎的不是焦大爺么?救一救我罷!」

焦大問道:「你是個誰啊?」那婦人道:我是鮑二的女人,你老人家記不得了么?」焦大道:「就是你這個浪東西嗎,悄默聲兒的罷,看仔細驚了老太太。」那婦人聽了,越發嚷起來道:「轎子里坐的是老太太么?好老祖宗咧,救我一救罷!」賈母聞言,忙令住轎。只見那婦人早已跪在面前,哭道:「老祖宗可憐我罷!閻王老爺說我前生引誘主子,犯了淫罪,罰我變個騍騾子,只許受苦,不許下駒。老祖宗可憐我罷,我再不敢浪了!」這裡焦大也下了驢,吆喝道:「滾開罷,小東西!成天家擦脂抹粉的,恨不能怎樣才好。今日是自做自受,教老太太有什麼法兒呢?」賈母道:「焦大,我也想來,你雖是個八九十歲的老頭子,伺候我到底不方便。這個鮑二家的雖然平常,到底是家裡的箇舊人兒。你去和那些解差們商量商量,看他們肯教我們贖不肯?」焦大答應了一個「是」,忙走上前去,向那些解差拱手道:「眾位爺們站一站,我有件事和眾位商量。方才這個媳婦子是我們府里的舊人,我們老太太要他跟了去服侍。眾位爺們通點情兒,讓我贖了去罷。」只見一個歪戴帽子的人,上前喝道:「胡說,你吃了燈草灰兒了,說的這麼輕巧。這都是王爺親點出來的,誰敢通情呢!」焦大笑道:「好兄弟,你別生氣,咱們走衙門的人,一點弊兒不敢作,可仗什麼吃飯穿衣呢?哥哥總不肯委屈你就是了。」說著,便從杠箱里取出一掛元寶來,笑道:「足足的十個,五百兩,敬你們哥兒們喝個茶兒。」那人聽了道:「這點子東西你老請收著罷,我們沒有身家也有性命呢!」鮑二家的聽了,忙跪下磕頭,哭道:「好爺們咧,開個恩罷,積修的好兒好女的。我給爺們磕頭。」

那解差便覷著眼一看,高聲嚷道:「老三、老五你瞧瞧,咱們的眼睛真是吃了蒜了,昨兒晚上瓜里挑瓜,竟把這麼個妙人兒白饒過去了。」又笑問鮑二家的道:「你多大年紀了?」鮑二家的道:「我記不得我的歲數,只聽見人說比我們二奶奶大一歲。」那解差聽了,不由的哈哈大笑道:「我又知道你們二奶奶多大歲數了呢?這麼個怪俊的模樣兒,原來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罷了,我們行個好兒,老爺子,你把他帶了去罷。」說著,向焦大手中接了元寶,大家說說唱唱,押解其餘囚犯揚長而去!

鮑二家的過來給賈母磕了頭。焦大道:「鮑姑娘,你也顧點臉面罷,方才那個樣兒,我也替你臊的受不得了。」鮑二家的道:「你這個老人家,你才沒聽見嗎,昨兒晚上要是瞧出我俊來,我還不得乾淨呢。」賈母道:「不用說了,我們趕路罷。」鮑二家的道:「焦大爺,你到底也給我弄頂轎子來嗎!」焦大怒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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