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山高水遠臨長風 第五百三十六章 天意

有馬匹代步,南門到肥水河碼頭之間的十餘里地一炷香時間便即到達。

馬隊沿著斜坡衝到堤岸上,蘇錦放眼往碼頭下方的河道上一看,頓時大罵出聲。

寬闊的碼頭上,一葉扁舟已經離開碼頭到達下游四五里的地方,小船上影影綽綽有幾個人影,看上去好像是朱世庸等人;冬日連番兩場大雪,冰雪消融河水暴漲,水流也甚是迅捷,那小船趁著流水直奔下游而去。

「娘的,這傢伙真的跑了,這可如何是好?」眾人也紛紛大罵,氣的直拍馬脖子。

蘇錦咬牙道:「逃到天邊也要抓回來,他有船,咱們也上船追,走,去碼頭上找船去。」

大隊人馬一窩蜂衝下堤岸來到碼頭上,碼頭上建有十餘間大屋子,本是用來讓跑船船工和碼頭搬運的民夫車夫休息的,當然天落雨雪之時,也用來臨時堆放貨物。

屋外碼頭空地上停著幾十輛大車,幾十名民夫車行閑人正靠在牆根下曬太陽,猛然聽見馬蹄聲響,一大隊凶神惡煞一般的官兵便衝到眼前,嚇得這些人恍然戰立,不知所措。

「碼頭東家可在此處?」一名衣衫破碎滿臉血污的少年策馬上前,大剌剌的喝問。

眾人一陣納悶,這傢伙像是領頭的,但是幹嘛穿著這般破爛,當真難以理解。

蘇錦看著眾人傻愣愣的模樣,心中焦急,揚起馬鞭在地上猛抽一記,將地上的塵土抽的漫天飛揚,喝道:「問你們話呢。」

屋子裡蹬蹬蹬地跑出來個矮胖胖的中年賬房,忙上前拱手道:「這位軍爺有禮了,我家東家一般不呆在碼頭上,小人是這碼頭管事,有何需要,不妨告訴小人,看小人能否幫得上忙。」

蘇錦哼了一聲,用馬鞭指著沿河而下的那艘小船問道:「這船是你放走的么?」

那管事拱手道:「是啊,剛剛僱下的。」

蘇錦大喝道:「你可知罪么?那船上逃跑的可是造反的要犯,我等便是來追拿他們的,你居然給放跑了,速速給我們找條大船,我們要上船追擊。」

那管事一愣,遲疑道:「軍爺,船隻現在不好找啊,碼頭上數月以來無船抵港,原本停泊於此的船隻都去別處找活幹了,剛才那一條船還是上午送客而來,恰好順道返回帶人下江陵的。」

蘇錦心頭一涼,難道這是天意么?活該朱世庸走運,自己就是抓不住他么?水路若是追不上,只能從陸路前往繁昌蓮花山緝拿了,跋涉五六百里不說,萬一朱世庸不去蓮花山,找個地方隨便一貓,天大地大,又上哪裡去找他去?

蘇錦皺眉咋舌,眾禁軍也是急得跳腳,眾人七嘴八舌,有的說扎竹排追擊,有的說趕緊去往下游碼頭找船,有的出餿主意說去城中徵集大木盆綁在一起當船使,弄得蘇錦哭笑不得。

這幫北方禁軍全是旱鴨子,根本不懂江河險惡之處,在肥水河中自然風平浪靜,簡易的船隻自然暢行無阻;一旦入了巢湖,便是一片汪洋,再往下進了大江,便是波濤洶湧水急浪高,除非是正經的船隻,哪怕是烏篷小船也行,竹排之類的便等著全部落水做水鬼吧。

正無計較處,那管事忽然斗膽問道:「官爺……您說那船上是要犯?小人可有些納悶呢。」

張龍罵道:「你眼睛瞎啦,那船上可是逃跑的廬州知府朱世庸啊,城裡鬧翻了天,你居然不知道么?」

管事的一愣道:「朱知府?不能啊,不是他啊,朱知府小人自然是認識的,可那船上可不是他。」

周圍看熱鬧的民夫和車夫們也都傻了眼,紛紛道:「沒見著朱知府啊,朱知府豈會坐這樣的小船,每年他去江南遊玩,坐的可都是下游雇上來的紅坊遊船呢。」

蘇錦暗自思忖,或許朱世庸喬裝打扮了一番,教眾人不認識了,無論如何不能耽擱了,須得趕快從陸路追擊,當下便下令兵分兩路,一路沿河追擊,到下游碼頭看看能否找到船隻,另一路則直撲蓮花山,趕到頭裡堵著他。

「軍爺,莫怪小的多嘴,那船上當真不是朱知府,您們若是不信,日後撲了個空,可莫怪小人沒和您說清楚,小人想來說話一是一二是二,那船上明明是南七鎮張大官人去江寧府看望老丈人,小人雖老眼昏花,張大官人卻也不會認錯。」

那管事追著蘇錦的馬屁股連聲嘮叨,他知道若不將話說明白些,蘇錦等人撲了個空,回頭定然來尋自己晦氣。

蘇錦趕緊拉轉馬頭,問道:「當真?真的不是朱世庸?」

那管事指天發誓神情懇切,拿小命擔保,那船上只是張大官人,並非朱知府。

蘇錦垂首沉思,一路追來,官道上空空蕩蕩,一個人影也沒有,碼頭上又沒見朱世庸,難道自己追錯方向了?

不可能啊,張龍問了守南門的廂兵,自己也從朱世庸的小妾玉漱口中得到了消息,兩下里都表明朱世庸必走南門水路逃逸,可是路上不見,碼頭不見,難道朱世庸在這個時候還敢玩兜圈子的把戲么?要是朱世庸有這般膽識,那自己可真該佩服他了。

「留下二十名兄弟在碼頭監視,河道上也盯緊了,別教老賊弄條小船偷偷跑了;剩下的兄弟跟我沿來時路搜索,既然朱世庸沒來碼頭,定在城外某處。」

眾禁軍也是一頭的霧水,這老賊居然會聲東擊西之計,可真不簡單;無論如何,他既然沒有從水路逃走,總歸是好事,只要還在左近,總是能抓到他。

眾人打起精神,將渾身的疲倦和饑渴壓抑住,跟著蘇錦往來路而去。

這一回不是快馬揚鞭的趕時間了,眾人呈扇形沿著官道緩緩縱馬而行,腦袋像個陀螺般左顧右盼,捕捉著曠野上的蛛絲馬跡。

忽然,右前方一名禁軍大聲叫道:「蘇專使,您來看看,這是什麼?」

蘇錦縱馬過去,順著那禁軍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見一個井字形的大木架子橫躺在草叢裡,上邊胡亂蓋著些荒草,不仔細看還真看不出來。

蘇錦跳下馬,用腳將荒草踢開,指著木架子問圍攏上來的禁軍們道:「這是什麼玩意?」

一名禁軍士兵道:「這好像是斷了的車轅,上邊漆著桐油,看這斷口,還是新茬,看來是誰家大車車轅斷了,隨手丟在這裡了。」

蘇錦眉頭一抖笑道:「車轅么?沒看錯?」

「定是車轅,兩邊的長木是伸出去牲口兩側給牲口上枷的,後面的兩個小橫檔是車把式坐的位置,沒錯,就是車轅。」

蘇錦大笑出聲道:「原來真是天意,這老賊不是不想去碼頭,而是馬車車轅斷了,根本走不了。」

「可是,車廂和騾馬沒見呢,若是斷了車轅,車廂能去哪?」

蘇錦笑道:「車轅斷了,還是能拖著走啊,只不過走不遠罷了;朱世庸豈肯將車廂放在大路上告訴我們他的車壞了,定然是藏在什麼地方了,大伙兒四下找找,不會很遠。」

眾人應諾,四散出去尋找,果不其然,不到一會兒,便有人高聲叫道:「在這裡了,在這裡了。」

眾人圍攏過去,距官道里許的田野中的有口野塘,高高的塘埂下方,一輛馬車側翻在塘埂根部,幸虧野塘存不住水,所以雖側翻在此,倒也並沒淹沒;一匹馬死在車旁,喉嚨口被人用刀隔斷,大概是怕馬兒嘶鳴暴露了行蹤。

蘇錦站在塘埂上往下看,只見車簾被扯碎了半截,可以看見車廂里擠在一起的幾雙腳。

蘇錦笑道:「朱知府,出來吧,莫要躲了。」

一雙黑色官靴動了動,終於掀開車簾探了出來,踩在濕漉漉的枯草灘上,緊接著朱世庸散亂著髮髻,官服皺巴巴髒兮兮的腦袋和身子鑽了出來,仰頭朝塘埂上的蘇錦看去。

刺眼的陽光,從蘇錦頭頂上方射來,刺得朱世庸一陣眼暈,身子晃了晃,忙眯眼扶住車廂站穩;由於背光的緣故,塘埂上方的一排身影全部黑乎乎的,看不清臉面。

「別來無恙啊,朱知府。」蘇錦話語中調侃意味十足。

朱世庸陰沉著臉,整理好衣衫,又將散亂的髮髻曼斯條理的盤好,用金簪別住,淡淡道:「蘇專使,你棋高一著,本府無話可說,但一人做事一人當,可否放犬子一條生路,來世我朱某結草銜環以報。」

「爹!」車廂內傳來朱天順的哭聲。

蘇錦道:「朱大人,別想了,你知道我並無這麼大的權利,你的事你自己知道,嚴重到什麼地步,你比誰都清楚;令公子的性命還需你自己去救,為今之計,好好坦白,態度端正,皇上乃仁厚之主,未嘗不會法外開恩。」

朱世庸仰頭大笑道:「老夫知道求了也是白求,但為人父者總要做最後一番努力,天順我兒,為父也仁至義盡了,能否活命看你自己的造化了;多言無益,蘇專使,咱們走吧。」

蘇錦倒沒料到朱世庸說出如此豁達的話來,雖有些替他難過,但也不願多跟他廢話,只揮手下令道:「拿了他們,帶回府衙……」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