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回 毗陵驛寶玉返藍田 瀟湘館絳珠還合浦

話說前《紅樓夢》一書,開卷便說紈子弟未能努力於身,愧負天恩祖德,回憶少年時候只在婦女中廝混,虛擲光陰,又閱歷了盛衰離合,就閨閣中幾個裙釵倒有一番不可及的光景。故請曹雪芹先生編出一百二十回奇文,將自己悔恨普告人間,就遍傳這個十二釵,使千載如聞如見,歸總只在一個情字。

書中假假真真,寓言不少,無論賈寶玉本非真名,即黛玉、寶釵亦多借影,其餘自元春、賈母以下一概可知。至全書以寶玉、黛玉為主,轉將兩人拆開,令人怨恨萬端。正如地缺天傾,女媧難補。正是寶玉主意,央及曹雪芹編此奇文,壓倒古來情史,順便回護了自己逃走一節,不得已將兩個拐騙的僧道也說做仙佛一流。豈知他兩個作合成雙,夫榮妻貴,寶釵反做其次。直到曹雪芹全書脫稿,寶釵評論起來說:「你兩人享盡榮華,反使千秋萬古之人為你兩人傷心墜淚,於心何安!」於是寶玉再請曹雪芹另編出《後紅樓夢》,將死生離合一段真情,一字字直敘。

雪芹亦義不容辭,此《後紅樓夢》之所為續編也。雪芹應承了寶玉,回到書房。是夜夢遊至一所天宮,一字兒排著,一邊是離恨天,一邊是補恨天,都有玉榜金字。便有使女引他進去。

雪芹問知兩邊仙府系屬焦仲卿、蘭芝掌管,卻住在兩宮之中。大抵的是有離必補的因果。雪芹到了殿上,拜謁了蘭芝夫人。蘭芝便道:「焦卿赴會去了,請先生來卻有一番囑咐。從前愚夫婦死別生離,人間都也曉得。到了同證仙果,卻虧了近日一位名公譜出一部《碧落緣樂府》,世上方才得知。而今賈寶玉、林黛玉一事,先生編出《紅樓夢》一書,真箇的言情第一,已經藏在離恨天宮。現在要編後書,也是補恨天必收的冊府。但是他回生一節,我有同難相濟的苦心,也須替我傳出。從前我在離恨天望見一道怨氣,尋出根由,便知黛玉、晴雯之死。恰好焦卿在南海菩薩處回來,知道史太君要重興兩府,求准菩薩,令他補恨回陽。喜有練容金魚,真身未壞,卻有妖僧魔阻,須守時辰。便將黛玉、晴雯之魂交付史太君,帶在宗祠守候。囑我注名補恨,並在離恨冊五兒名下借生。晴雯又比較恨債,寶玉還欠的多,又註定他許多磨折,始令成雙。又恐黛玉留戀富貴不能再入仙班,又令史真人同居指引。我這番作用,一則完我心愿,二則付了菩薩慈悲,三則榮國府數應昌盛。而且黛玉這個人從前失意的時候不免憂鬱愁煩,激成了尖酸一路;到得意了,便覺得光明磊落,做出一個巾幗英雄。先生編這個補恨之書,也不可埋沒了。不要說我為了他十分策劃,就是菩薩也十分留情。怕得開棺時不能應准了時刻,還遣韋馱尊君到榮國府送他回生,真是一件絕大因果。先生總要敘明。」雪芹一一記清,也拜謝了。

這曹雪芹就從離恨天進去,再從補恨天出來,夢醒後驚訝不已。因想起前《紅樓夢》一書,只因順了寶玉的意,多有失支脫節、粉飾挪移之處。而今要據事直陳,不妨先自揭清。

黛玉本有嗣兄良玉,襲人改嫁亦在賈政未歸之先,香菱小產病危依舊病痊無恙,喜鸞、喜鳳也並未結親,只跟了王夫人作女。

至一僧一道,道即張道士徒弟德虛,僧即妖僧志九。這德虛道士平日非為,被張道士革逐,遇著志九,傳授邪術。他兩人攝入生魂,幻入夢境,隱身盜物,迷人本性。

只因史太君信了神佛,寫了一家的年庚送張道士祈禱,就被德虛將黛玉、晴雯的年庚私下寫去了,又串通志九隱身盜玉。誑一萬銀子不能到手,便會了寶玉,哄他:「同去可以見得黛玉、晴雯同成仙佛正果。」

就伺寶玉出闈,暗灑迷藥,引他到僻靜寓所,將黛玉、晴雯的年庚針定在小木人上,就現出兩個人的形貌,如漢武帝望見李夫人一般。寶玉就相信十分,跟著他走,不期著了迷藥就說不出話來。

寶玉到了毗陵驛地方,適遇著賈政回京。望見父親旗號,便覺得本性忽然明了。一直奔上船頭,雖未落髮,卻是僧裝,恐上船來惹得賈政驚怪,便在船頭上叩頭。原是素日畏懼賈政,雖當急難之際,渾身異服不敢上前,只望賈政一見即來救他的意思。

這賈政在燈光雪影之中,忽見船頭一僧叩頭,急忙趕出一看,便認得是寶玉。正欲拉他進艙,忽有一僧一道跳上船頭,拉寶玉登岸便走。賈政一面跳上岸來,一面大叫,當有家人、長班及水手等四五十個人,聽見呼喚,一齊登岸追趕。這便是為官的勢力,尋常行旅哪有此等威武。

彼時賈政登岸,斷無一人獨去、眾人不從之理。又使僧道二人果有神仙之術,立便騰雲飛去,何從追趕,況且前書中說賈政追至毗陵驛後山前,僧、道、寶玉俱不見了。其實毗陵驛後並無一山,此皆前《紅樓夢》中依了寶玉,故作變幻之文。

且說賈政率同眾人追去,不上半里,就雪地之中將寶玉同僧道一齊捉住,即叫人馱了寶玉,捆了僧道,帶回舟中。賈政這一喜非同小可,當即立將寶玉衣裳換過,問他說話,寶玉仍不能言語。賈政知道他著了迷藥,一面令人扶他上炕將息,一面叫將尿糞穢物淋澆僧道二人。又宰犬一隻,將犬血淋了,再將僧道帶進艙中。二人蠻野異常,如何肯跪,苦被犬血穢物淋過不能隱身。賈政便喝令眾人按倒,各處四十大板。僧道叫苦連天,情願供認。

賈政喝令實供,始據實供出德虛道人如何出入府中,得知備細;屢次商通隱身偷玉,欲賣銀一萬兩不能到手;因又商同泄恨,假以講經度佛為名,與寶玉約定,就於出闈之日一同逃走;如何用迷藥,使他不能言語,騙出禁城;及到途中,寶玉受苦不過屢次欲逃回,卻被他用言禁嚇。說到此,便截然住口。賈政喝道:「你既將寶玉拐出,究竟要拐到哪裡去?不用極刑如何肯招。」立命將和尚道士夾起。

二人受刑不過,情願供招,及至放了,依然不說。賈政只得喝令收緊,用木棍敲打腳塊。兩人只得說出,要拐到蘇州去,賣與班裡教戲。賈政還不信,喝令再來。兩人哭叫道:「實在真情,夾死更無別話了。」

賈政當將兩人放鬆,搜他隨身物件,巧巧的那塊通靈玉,即在和尚兜肚中檢將出來,依然帶著金黑線絡子。又在兩人身上搜出許多東西來,逐一指向,不能隱瞞。一個金紫色葫蘆,口貼玻璃,說是引誘人魂魄入去,幻出百般夢境。一個銅匣子收放迷藥。兩三本假度牒。又一個小小木匣,傾將出來,共有十幾個小木人。一本小冊,都是男的女的生魂。

賈政翻開一看,開明生魄姓名,下注年庚。看到後面,內有榮國府閨秀一名林黛玉,榮國府使女一名柳晴雯。賈政大驚,喝道:「你將這許多生魂攝來,罪該寸磔!」兩個叩頭道:「爺爺不妨,但將木人身上兩個小針輕輕拔下,各人即便回生。」賈政即將黛玉、晴雯的小針拔了,余者也就一總拔去。

這黛玉、晴雯便即從當境神引導到賈氏宗祠,聚了魂魄,跟了老太太,送她各自回生,後文另表。且說賈政當下只將通靈寶玉收起來,其餘物件即請程日興師爺來,央及他備細將兩人口供敘出,再寫一付書貼,俟天明了送交地方官,從重辦理。程日興即便到自己船上,連夜與同事趕辦去了。

這裡賈政明知和尚為頭,道士為從,喝令和尚將寶玉迷藥解釋。和尚便請賈政將通靈寶玉仍舊與寶玉帶上,討半碗水,用指頭在水碗里划了好些,口中不知念些什麼。念完了即遞給寶玉喝了。一會子,寶玉便能說起話來,便走到賈政跟前請了一個安,說道:「寶玉該死!」賈政便喝了一句:「你這玷辱祖宗不守規矩的奴才!」口裡雖喝著,心中卻老大不忍。你道為何,可憐寶玉生在錦繡叢中,又得了賈母、王夫人百般愛惜,常時有襲人等隨身服侍,焙茗等貼身護從。風兒稍大便說二爺避著些,腳步稍勁,便說二爺慢著走,正如錦屏圍芍藥,紗罩護芳蘭,何等嬌養。今被這賊道拐騙出來,一路上雨雪風霜,免不得挨飢受凍,那一幅黃瘦容顏也就大不比從前了。

賈政平日雖然待子弟甚嚴,見寶玉噙著兩眼淚,垂了手侍立於旁,未免心中疼惜,便喝令他:「睡下了,明早再問你。」賈政卻又不放心起來,叫他跟著自己同鋪歇息,便喝令眾人將僧道兩人嚴行看守,自己便帶了寶玉踱進房艙。這寶玉生平從未跟著父親睡卧,又自己有了極大過犯,心上七上八落,只怕賈政問他無言回答。哪知賈政解衣就枕,只嘆了幾口氣,卻一聲兒不言語。寶玉跟著睡下,心內暗喜,且挨過一宵再作道理。

哪知賈政與寶玉兩人心上各自有個思量,賈政想:「寶玉這個孽障,生下來便銜塊玉在口中,本稀奇古怪,從古未聞,自然性情怪僻;又遇了老太太、太太百般護短,不由我教管他。

放著孔孟之書不肯用心研究,從小兒只在姊妹中間調脂弄粉,學些詩詞。成親以後,不知著了什麼魔頭,小小年紀便看到內典諸書,妄想成佛作祖。說也可笑,這正是聰明兩字誤了他。具此天資不走正道,以至今日竟欲棄世離塵,幾喪匪徒之手,實實可恨。」不覺咬牙切齒的一番。

又想:「他不如此聰明,做一個尋常子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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