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柏林之行

埃米爾摘下他的學生帽,說:「各位先生,您們好。請問還有空位子嗎?」

當然還有空位子。車上坐著一位胖太太,她把左腳的鞋脫了下來,因為鞋有點擠腳。在她旁邊坐著一位先生,這位先生呼吸時聲音大得嚇人。聽完埃米爾問話以後,胖太太就對這位先生說:「這麼有禮貌的孩子今天可真少見呀。想起我小時候,天哪,可不是現在這個樣子。」她一面說看,一面在襪子里有節奏地來回活動著那幾個擠傷了的左腳趾,埃米爾覺得挺有意思,兩個眼睛一直盯著看。那位先生聽完胖太太的話以後,呼哧呼哧地勉強點了點頭。

埃米爾早就知道,有些人總是這樣說:天哪,從前什麼都比現在好。所以每當有人說起,從前空氣都比現在有益健康啦,或者牛的腦袋都比現在大之類的話時,他根本不去注意聽。因為這些話大多數是不符合實際情況的。

說這些話的人不過是些愛發牢騷的人,因為要說的話不說出來,心裡就不痛快。

埃米爾摸了摸右邊的上衣口袋,聽到信封有響聲才放了心。同行的旅客看上去都象是完全可以信賴的人,並不象是強盜或者殺人犯。在那位呼哧呼哧地喘大氣的先生旁邊坐著一位太太,正在用鉤針鉤圍巾。緊挨著埃米爾,靠窗坐著一位戴禮帽的先生,他在看報。

突然,戴禮帽的人把報紙放在一邊,從口袋裡掏出一塊巧克力,遞給了埃米爾,並說:「喂,小夥子,吃一塊吧。」

「我就不客氣了,」埃米爾說完就接過了巧克力。事後他才趕忙脫下帽子,鞠了個躬說:「我叫埃米爾?蒂施拜因①。」

旅伴們都笑了。而那位先生卻一本正經地掀掀禮帽,說:「認識你,很高興。我叫格龍德。」

接著,左腳脫掉了鞋的那位胖太太問埃米爾:「新城那位賣布的庫爾茨先生還活著嗎?」

「是的,他還活著,」埃米爾告訴她。「您認識他?他現在把開鋪子的那塊地皮也買下來了。」

「噢,那麼請你告訴他,大格呂貓的雅各布太太向他問好。」

「可是我現在是上柏林去呀。」

「等你回來再告訴他也不晚,」雅各布太太說著,又在活動她那腳趾頭了,她笑得連帽子都滑到臉上去了。

「噢,噢,你是上柏林去嗎?」格龍德問道。

「是的,我姥姥在弗里德里希大街火車站的賣花亭那兒等我,」埃米爾一邊回答,一邊又摸了摸上衣口袋。裡面的信封沙沙作響,謝天謝地,錢還在呢。

「你認識柏林那地方嗎?」

「不認識。」

「唉呀,你到了那兒一定會吃驚的!柏林最近又造了許多房子,有一百層樓那麼高的,人們不得不把房頂綁在天上,要不然就給風吹跑了。如果誰有點特別緊急的事,要到市區的另一個地方去,那就趕快到郵局去,郵局把①埃米爾?蒂施拜因(EmiITischbein):埃米爾是名,蒂施拜因是姓。Tischbein 的德文意思是:桌子腿。

他裝進一個箱子里,再把箱子裝在一個管於里,就跟管道郵政信件那樣,管子里的空氣一壓,就把他壓到所要去的那個區的郵局裡了。..誰要是沒有錢,就到銀行去,把他的腦子押在那兒,他就可以得到一千馬克。人要是沒有腦子,就只能活兩天;如果還給銀行一千二百馬克,就可以贖回他的腦子了。現在已經有人發明了一種非常現代化的醫療設備..」

「您的腦子大概也押在銀行里了吧,」氣喘吁吁的那位先生對戴禮帽的先生說,說完又補充一句:「別胡說八道了!」

胖太太雅各布嚇得腳趾頭也不動了。鉤圍巾的太太也停下了手裡的活。

埃米爾不自然地笑了笑,兩位先生爭論了好長時間。埃米爾想:反正跟我沒有關係,不管你們怎麼說!儘管剛剛吃過午飯,他還是把那包香腸麵包片打開了。當他吃第三塊時,火車在一個大站上停車了。埃米爾既看不見站牌,也聽不清售票員在窗前喊些什麼。幾乎所有的乘客都下車了;呼哧呼哧喘氣的先生,鉤圍巾的女人,還有雅各布太太也都下去了。雅各布太太因為沒扣好鞋帶,差點誤了下車。

「替我向庫爾茨先生問好啊,」她又說了一遍。埃米爾點點頭。

現在車廂里就剩下埃米爾和那位戴禮帽的先生了。埃米爾心裡有點不大高興。一個男人一會兒給小孩吃巧克力,一會兒又給小孩講些亂七八糟的事,他准不是什麼好人。埃米爾想再去摸摸信封,把錢換個地方,但是他又不敢這樣做。等車開動以後,他就跑到廁所里去,從口袋裡掏出信封,數了數錢——一分也不差——現在該怎麼辦呢,他一點主意也沒有。他終於想出了一個辦法。他在衣領上找到一根別針,先用別針扎透了信封和三張票子,然後別在衣服里子上。也就是說,他把錢用針釘住了。他想,這回可萬無一失了。

弄好以後,他又回到車廂里。

格龍德先生舒舒服服地靠在一個角落裡,睡著了,埃米爾很高興,用不著和他聊天了。他向窗外望去,只見樹木、風車、田野、工廠、牛群,還有那向火車招手的農民都在車窗外掠過。你看,這右多美啊!一切都在面前飛轉,就象在留聲機唱片上一樣。但是,誰也不能連續幾個鐘頭老是盯著窗外看呀。

格龍德先生一直睡著,還有點打呼嚕。埃米爾真想起來走走,可是那樣會把別人弄醒:埃米爾是絕對不願意這樣做的。於是他就靠在格龍德對面的一個角落裡,仔細打量著這個睡覺的人。為什麼這個人總是戴著帽子呢?他的臉又瘦又長,有兩撇非常細的黑鬍子,嘴角上有很多皺紋,兩隻耳朵薄薄的,還離得挺遠。

突然,埃米爾渾身一哆嗦,嚇了一跳。他差點睡著了!無論如何他是不能睡著的。要是有什麼人上車那該多好啊!火車停過好幾次,可就是沒有人上來。現在才四點鐘,埃米爾還得坐兩個多小時呢。為了提提神,他掐掐自己的腿。在學校里,布雷姆先生上歷史課的時候,用這個辦法還挺管用的。

又過了一會兒。埃米爾腦子裡想著波尼現在的模樣。但是他根本想不出來她的臉是什麼樣子。他記得,他們最後一次見面時——就是那年姥姥和瑪爾塔姨媽帶著波尼到新城來的時候——波尼還想跟他比拳呢。他當然是拒絕了,因為波尼不過是個次最輕量級的,而他自己至少是個次重量級的。當時他對波尼說,他倆比拳是不公平的。如果他從下邊給她下巴來一拳的活,準保打得她貼在牆上下不來。而波尼還是吵著要比,直到瑪爾塔姨媽出來干涉,她才罷休。

「啪」一聲!他差點從椅子上摔下來。大概是又睡著了吧?他把自己的腿掐了又掐,肯定掐得到處都是青一塊紫一塊的。儘管這樣,還是不管用。

他又試著數紐扣。先是從上往下數,再從下往上數。從上往下數是二十三個扣子,從下往上數就成了二十四個了。埃米爾向後靠了靠,心想,這是怎麼搞的?

想著想著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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