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

「還那樣,明天他要去大豐多④。這一位倒沒全垮了。就在昨天我還對他說:『你去大豐多,帶上文件、案子..上午,你散散步,呼吸些新鮮空氣..晚上,吃過晚飯後,坐在燈下再設法解決財政部的問題!』」鈴聲響了。黨若澤?謝格拉滿臉通紅地匆勿走來,擠過人群,告訴大臣休息時間已結束,並把手臂伸給伯爵夫人。走過卡洛斯身邊時,她提醒他「每星期二」她在家見客,口氣之簡單就象在完成一項職責。他默不作聲地躬躬腰。過去的一切,那張會滑動的長沙發,聖伊薩貝爾她姑姑的家,飄溢著她身上馬鞭草芳香的馬車,就象這都是些他們在書中看到,而後又雙雙忘卻的事,她的丈夫跟在她身後,腦袋和眼鏡都仰得高高的,因為他是代表政府出席這個文化晚會的。

「喂,諸位,那女人有點兒心神不定!」埃戛說完就同卡洛斯一起離去。

「你以為會怎麼樣?她過去是糊裡糊塗,靠談情說愛來消磨時光的,現在她仍然心安理得地按她以往的常規生活。」

「在這種常規的生活中,」埃戛果斷地說,「她時時都能遇上你,因為你是見過她穿內衣的人!..世界真有意思!」

這時,阿連卡出現在最高一層台階上,他從酒吧喝完混合酒回來。他那凹陷下去的雙眼更加明亮,手裡拿著上衣,已經準備登台朗誦了。侯爵圍了一條絲圍巾向他們走過來,用更加沙啞的聲音抱怨說,他的喉嚨還會給他添麻煩呢!..接著,他非常嚴肅地對阿連卡說:「喂,你將要朗誦的這首《民主》,是政治性的還是抒情性的?要是政治性的,我就走。但如果是抒情性的,講的是人道、神聖的工人或是博愛的題材,我就留下,因為我喜歡這些,甚至這些東西對我還有好處。」

其他人都斷言是抒情性的。詩人脫下帽子,用手理了理他那蓬鬆的鬈髮,說:「告訴你們,夥計們..兩者是不可分割的,你們看丹東①..不過,我不會去講這些革命的雄獅。你們看帕素斯?曼努埃爾!②當然,要符合邏輯..不過,唉,我也討厭沒有內容、沒有一點兒上帝的政治!」

突然,重又安靜下來的大廳里傳出了比魯芬諾的更響亮的聲音,堂若昂?卡斯特羅,阿豐蘇?阿爾布格爾格等偉人的名字在大廳里回蕩。人們好奇地住入口處走去。那是個蓄著山羊鬍,長相兇惡的胖子,禮服上還別了一朵茶花,他握著拳在頭頂上揮動者,好象在舞動帶盾牌的大旗③。他大聲地哀嘆說,擁有得天獨厚的特茹河入海口和聞名遐邇、有光榮傳統的葡萄牙人,竟然在毫不痛心地揮霍著祖先的珍貴遺產!..「這是愛國主義,」埃戛說。「咱們快走吧!」

但是,侯爵攔住了他們,因為他多少也有點兒喜歡帶盾牌的大旗。那位愛國者踮著腳尖,抬起他的身子,吼叫著,好象是在質問這位瘦弱的侯爵。

④大豐多,里斯本附近的一地區。

①丹東(1759— 1794),法國革命領袖。

②帕索斯?曼努埃爾(1801— 1862),葡萄牙政治家。

③即匍萄牙國旗,該旗上有五個盾牌。

今天,這裡有誰能一手舉劍一手握著十字架,跳上帆船,把葡萄牙人的姓名帶到尚未被人知曉的五洲四海呢?這兒,誰有足夠的勇氣效仿那位拔掉了自己在辛德拉花園內所有果樹的偉大的若昂?卡斯特羅④,難道這也是出於詩人般無私的心靈嗎?..「這個傢伙想讓咱們連最後一道甜食也吃不上了!」埃戛高聲說。

周圍的人哈哈大笑起來。侯爵看不慣這幫庸俗的同胞,轉身走了。有些人用手遮住嘴打著呵欠,對「我們所有的光榮」厭惡了。卡洛斯無精掃采;他留下來純粹是為了給阿連卡鼓掌。正當他請埃戛一同去下面酒吧散散心時,他看見穿著淺灰色上衣的歐澤比奧匆匆忙忙地從樓梯上走下來。自從《魔鬼號角》那樁卑鄙勾當之後,卡洛斯再也沒見到過他,他是那件事的「使者」。卡洛斯的怒火油然而生,真想狠狠地揍他一頓。他對埃戛說:「在咱們等阿連卡上台這個空當,我要乘機去教訓一下那個惡棍!」

「算了,」埃戛勸阻說,「他沒什麼責任!」

這時,卡洛斯已經順著樓梯跑下去,埃戛不安地緊跟在後,擔心他會動武。當他們走到門口,歐澤比奧已經往卡爾姆街方向走去。他們在亞貝果亞里亞廣場追上了他,當時街上沒有人跡,四周靜悄悄的,只有兩盞昏暗的瓦斯路燈在搖曳。看到卡洛斯沒穿外衣,只穿了一件淺色襯衫,在黑夜中這樣截住他時,歐澤比奧往後一縮,戰戰兢兢、結結巴巴他說:「呃,您在這兒..」「聽著,混蛋!」卡洛斯壓低嗓門吼著。「你也參與了《魔鬼號角》那樁勾當?我要把你的骨頭一根根地敲掉!」

卡洛斯起初去抓他的手臂時,還沒那麼惱火。但是當他那有力的手一觸到那隻柔弱、顫抖的手臂,從未忘卻的舊時仇恨一起湧上了心頭——因為兒時,希爾維拉姐妹每每帶著歐澤比奧到他家莊園來玩,卡洛斯就恨得騎在他身上猛揍。於是,現在,卡洛斯就象過去那樣狠狠地揍了歐澤比奧一頓,來發泄他的怒氣。這位可憐的鰥夫的黑眼鏡鏡片打飛了,那掛重孝的帽子在石板地上滾走了,瘦弱的身於被打得搖搖晃晃。最後,卡洛斯把他推到一間馬車庫的門上。

「救命啊!警察,快來!」那可憐蟲聲嘶力竭地喊著。

卡洛斯的手已經掐住了歐澤比奧的咽喉。這時,埃戛來勸解了:「住手!行啦!我們這位可愛的朋友已經得到了報應..」他替歐澤比奧揀起帽於。而那一位全身顫抖,上氣不接下氣地爬著找他的雨桑最後,卡洛斯用靴子狠狠地把他踢倒在石板地上,他栽進了積著馬糞的陰溝口。

廣場上依然空無一人,失去光澤的燈架上的瓦斯燈昏昏暗暗。卡洛斯和埃夏又平靜地回到了晚會會常在燈火輝煌,擺滿花草的劇場休息處,他們同蓄著山羊鬍子的愛國者擦肩而過,那個人被朋友們簇擁著朝酒吧走去,一面用手絹擦著脖子和臉,一面帶著倦意和勝利者的喜悅嚷著說:「哎呀,真不容易,我總算打動了人們的心弦!」

該是阿連卡朗誦了!兩位好友快步走上樓梯。果然,阿連卡已經站在點燃著兩支蠟燭的檯子上。

詩人細長的身軀在淡黃色的燈光下更顯瘦弱,一雙凹陷的眼睛慢慢地、④若昂?卡斯特羅(1551— 1623),葡航海家,曾任葡萄牙屬東印度的總督。

若有所思地朝著座席上、走道里掃視了一遍。全場鴉雀無聲,憂鬱和莊重的氣氛使得這種寂靜更顯深沉。

「《民主》!」詩歌《愛維拉》的作者象在講述一個新發現似的鄭重宣布說。

他用白手絹擦了兩次鬍子,然後扔到桌上。他緩慢地抬起手,做了個大手勢:在一個公園裡,月光照耀在充滿愛情和神秘的大片樹叢中..「我對你怎麼說的?」埃戛碰了碰侯爵的臂肘嚷著說。「是抒情的..我敢擔保,說的是那個宴會!」

果然是那個曾在《西番蓮》中描述過的宴會,一次在空曠的花園裡舉行的浪漫宴會,暢飲的是塞普勒斯的葡萄酒,織錦緞的長裙在茂密的木蘭花叢中飄過,還有從小湖邊傳來的低沉的大提琴伴奏的歌唱..但是很快嚴肅的社會內容在詩中出現了。在明月照耀的樹林中,一片「歡聲笑語,舉杯痛飲,調情耳語」的同時,外面,在花園鍍金的欄杆附近,一個衣衫襤褸的婦人被看門狗的狂吠嚇得驚惶失措,哭哭啼啼,緊緊地把乞討麵包的兒子摟在她那乾癟的懷裡。..詩入把頭髮甩到腦後。他問道,為什麼在這引以自豪的十九世紀還有饑民?從斯巴達克斯起,人們為爭取正義、力爭取平等所做的不屈不撓的努力又有何用?立在山頂■樹中偉大的主的十字架又有何用?

太陽的光芒在消逝,

凄凄的風兒漸平息,..

雄鷹盤旋在雲霧中,

觀看著

上帝之子死去!

沉寂和疑慮籠罩著大廳。阿連卡揮動著他顫抖的雙手,哀嘆著世世代代的天才們競無法解決一樁簡單的事情——讓哭嚎的孩子有麵包吃!

心兒撕碎,

良知震驚!

整個人類的知識,

竟解決不了這個悲慘的問題!

光陰飛逝,時代更換,

希望卻渺渺茫茫,

我看到的依然是

一邊飢餓,另一邊消化不良!

埃戛用手絹捂著嘴大笑起來。他發誓說,他要笑破肚皮了。「另一邊消化不良!」在抒情詩的精華中,從未見過如此精彩的詞句!周圍板著面孔的人對這種污濁的「現實主義」都報以一笑。有個人打趣說,治療消化不良現在有小蘇打。

「這同我何干!」一位身穿淺綠色外衣的紳士說,一邊解開身上馬甲的扣子。

侯爵狠狠地「噓」了一聲,全場又安靜下來。他激動得解開圍巾,因為這類人道主義的詩歌總使他動感情!這時,在台上,阿連卡說他找到了解決人類昔難的辦法!那就是使他得到教益的聲音!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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