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6章-1

瑪麗婭?愛杜亞達和卡洛斯剛吃過午飯——那夭晚上,卡洛斯就留在奧里威斯他那所小屋裡了。多明古斯上完咖啡,把一盒香煙和《費加羅報》放在卡洛斯身邊,然後離去。兩扇窗戶敞開著。這天上午天氣陰沉、悶熱,連樹葉都紋絲不動,緩緩的鐘聲悠揚地消失在村野的遠方,更增添了四周氣氛的凄涼。薩拉小姐坐在樹下一張軟木凳上,慢慢地縫著什麼。羅莎在她身邊的草地上玩耍。卡洛斯穿著一件絲質襯衣和一件法蘭絨外套,走了過來,他拉張椅子坐在瑪麗婭旁邊,親切得就象一對夫婦。他拿起她的手,撫弄著她的戒指,溫存地輕聲說:「告訴我,親愛的..決定什麼時候動身了嗎?」

這天晚上,在最初的親吻過程中,她以未婚妻的身份,嬌聲地表示,不改變去義大利的計畫,仍然希望在美麗島的花叢中找個羅曼蒂克的安樂窩,只是現在不再懷著不安和羞愧去過他們的幸福生活,而是要享受合法的幸福與歡樂。從在阿泰羅見到瑪麗婭?愛杜亞達那天起,卡洛斯經歷了種種煩擾和磨難,現在他也盼望能安頓下來,享受平靜、不擔驚受怕的愛情。

「就我來說,明天就想走。我渴望著安寧的日子。我甚至想懶懶散散地生活!..但是,你說,你想什麼時候走?」

瑪麗婭沒回答,只是她那雙充滿感激和愛的眼睛在歡笑。然後,她朝窗外叫羅莎,井沒把被卡洛斯握住了撫摸著的手撤回來。

「等等,媽媽,我就來!給我點碎麵包..這兒有好多麻雀還沒吃午飯呢..」「不行,快來。」

她在門口出現了,穿著一身白衣裙,兩頰紅撲撲的,腰帶上插著一朵夏末的玫瑰。瑪麗婭要她走近點,到他們中間來,讓她靠在自己的雙膝上。瑪麗婭一面給羅莎系頭上鬆開的絲帶,一面非常認真、非常激動地問她是否願意卡洛斯同她們整天生活在一起,就住在「淘喀」..小姑娘的雙眼充滿了驚訝和喜悅:「什麼?永遠、永遠地在這兒,晚上也在這兒,整個晚上?..把你的箱子、你的東西也拿來?」

兩人輕輕說了聲:「是的。」

羅莎這時跳了起來,高興地拍著巴掌,她要卡洛斯馬上去拿他的箱子,他的東西..「聽著,」瑪麗婭又把她抱在膝蓋上,鄭重其事地對她說,「願意他作為爸爸那樣,整天地同我們在一起,我們都聽他的話,都永遠地喜歡他嗎?」

羅莎臉上的笑容完全消失了,深情地望著媽媽說:「我是再喜歡他不過的了!..」兩人都親吻了她;他們激動得雙眼都濕潤了。瑪麗婭?愛杜亞達第一次當著羅莎的面,彎下身子輕輕地吻了一下卡洛斯的前額。小姑娘先是驚奇地看看她的朋友,然後又看看媽媽。她好象什麼都明白了,從瑪麗婭膝蓋上滑下來,過來靠在卡洛斯身上,帶點撒嬌地說:「你願意我只把你一個人叫爸爸嗎?」

「對,就把我一個人,」說罷,他用兩臂把她緊緊地抱祝就這樣,他們得到了羅莎的同意——這時,她甩開大門朝外面跑去,兩手捧著給麻雀吃的東西。

卡洛斯站起來,雙手抱住瑪麗婭的頭,久久地望著她,把她的心靈都看穿了,然後興奮地低聲說:「你真是個絕代佳人!」

她輕輕地掙脫開;他這樣的讚美使她不安。

「你聽我說..可我還有好多、好多事要告訴你。走,到我們的亭子里去..你沒什麼事,對嗎?就是有,你今天屬於我..我馬上就去找你,你先帶上你的香煙。」

卡洛斯走到通往花園的台階上,停住步,四下望了望,享受一番霧濛濛天空的甜美..他感到了生活的美好,猶如一首優美、凄切的詩篇,好象被一層輕輕揚拂的薄霧掩映著,沒有光輝,也沒有歌聲,然而對於兩顆對外部世界不感興趣、也與之不協調的心靈來說卻是美好的,兩顆心在永恆的愛情的夢境里盡情歡樂,在靜謐和昏暗之中一起跳動。

「要下雨了,安德烈大叔!」他從正在修剪黃洋樹的老花匠身邊走過時說。

安德烈大叔慌忙脫下帽子。「是啊,久旱之後,很需要下點雨!這塊地夠乾的啦!家裡各位都好嗎?夫人好嗎?小姑娘好嗎?」

「都好,安德烈大叔,謝謝您。」

花匠祝願他的親人都如他一樣地愉快,和猶如獲得甘霖的乾旱土地那樣地歡樂。卡洛斯往安德烈大叔手裡塞了一個金幣。他真不知所措了,竟沒有膽量合攏手指攥緊那枚閃閃發亮的金幣。

瑪麗婭來到涼亭時帶來了一隻檀香木的「聚寶盒」。她把盒子放在沙發上,讓卡洛斯用靠墊墊上,舒舒服服地坐在一旁。她還給他點上一支煙。然後,她偎在他跟前,坐在地毯上,一副懺悔時的虔誠姿態。

「你這樣可以嗎?要多明古斯給你拿杯水或是白蘭地來嗎?..不要?

那你就聽著,我要把一切都告訴你..」

她要講的是自己的一生經歷。她曾想過給他寫封長長的信,象小說那樣。但是,她決定還是用整整一個上午,伏在他跟前,慢慢地敘說。

「你坐著舒服吧,是嗎?」

卡洛斯在等待著,他深深地感動了。他知道,那兩片可愛的嘴唇要講出許多使他心疼的事——這些對他的自尊心也是痛苦的。但是她和盤托出她的生活,就會使他徹底佔有她。他越是全面地了解她的過去,也就越感到她完全是屬於他的。實際上,他也極想知道這些事,儘管會使他痛苦,會傷害他的自尊。

「好,說吧..然後,我們再把它忘掉,永遠地忘掉。但是,現在你說吧,說吧..你到底生在哪兒?」

她生在維也納,但是對童年她已經沒有記憶,對父親幾乎一無所知,只知道他很富有,長得十分英浚她有過一個妹妹,兩歲時夭折,名叫愛羅依莎。後來,她長成了大姑娘,媽媽不願她問起往事,常說回首往事害處之大猶如搖晃一瓶陳葡萄酒..對於維也納,她只隱隱約約記得那寬闊的林蔭道,軍人都穿白色制服,還有一棟帶鏡子的金黃色房子,那是個跳舞的場所。有時候,只有她和外公長時間地坐在那兒,外公是個傷感、膽怯的老人,總躲在一個角落裡,給她講著乘船的故事。以後,她們去了英國。但她只記得一個雨天,她身上裹著皮衣,坐在一個用人的腿上,從鬧哄哄的大街小巷穿過,她比較清楚的記憶是從巴黎開始的。媽媽那時已經守寡,還為外公服喪。當時有個保姆,是義大利人,每天上午拿著藤圈和皮球,帶她到香榭麗舍大街去玩。晚上,她常看到媽媽穿戴得很講究,呆在掛著錦緞幔帳和燈火輝煌的大廳里,一個舉止有些粗魯的金髮男子總是躺在沙發上抽煙,並且過段時間就給她帶來一樣玩具,稱她是「冷冰冰的小姐」,因為她總是板著面孔。後來,媽媽把她送進圖爾市附近的一所女修道院,因為這時雖然她能隨著鋼琴演唱《美麗的艾倫娜》中的圓舞曲了,但還不識字。女修道院花園有許多艷麗的紫丁香,媽媽是哭著在那兒同她分別的。肯定是為了安慰媽媽,一個鬍子濃密,態度嚴肅的人等候在一旁,院長用頗為尊重的態度對他講話。

開初,媽媽每個月都來看她,並在圖爾住上兩三天,給她帶來許多禮品、玩具、糖果、繡花手絹、漂亮衣服,但是修道院規章嚴格不讓穿。後來,她們還乘馬車在圖爾郊外遊玩,而且總是有軍官騎著馬、護衛著馬車,他們對媽媽以你相稱。修道院的老師、院長不高興她這樣進進出出,也不喜歡媽媽的嬉笑和她絲綢衣裙的飄拂聲攪亂了她們虔誠走廊的沉靜。但是,同時好象又害怕她,稱她為「侯爵夫人」。媽媽是管轄圖爾布將軍的好朋友,她還常常去看望主教。主教來女修道院時,臉上總是對瑪麗婭帶著特別的笑意,總要談起「令堂大人」。後來,媽媽來圖爾的次數少了。有一年,她全年在德國旅行,幾乎沒寫來信。一天,媽媽回來了,人瘦了,而且身穿重孝,抱住她整哭了一個上午。

但是,下一次來探望時,她更顯得年輕了,珠寶飾物也更多了,舉止也更顯得輕鬆,還隨身帶來兩條獵犬,她說要去聖地和遙遠的東方進行一次充滿詩意的旅行。瑪麗婭那時快十六歲了。由於她學習努力,為人和善、莊重,博得了院長的好感。有時,院長帶著憂傷的神情看著她,撫摸著她按規定梳起的兩條垂下的髮辮,還常向她表示要把她永遠留在身邊。她說:世界不會對你有什麼好處,孩子!有一天,一個沙維尼太太來領她去巴黎找媽媽。那女人是個破落貴族,一頭白色鬈髮,猶如嚴肅和道德的化身。

瑪麗婭離開修道院時大哭了一場!要是她當時知道到了巴黎後的情景,真會哭得更厲害呢!

媽媽的家在蒙索公園,那裡實際上是個賭館——但卻給人一副雅氣、莊重的講究外表。用人們都穿長絲襪,客人都是法國名門顯貴,他們談論賽馬、鬥牛,談論杜依勒宮以及參議院里的演講。然後,他們別出心裁地擺起賭博的桌子。她總是十點回到自己的房間。陪伴她的沙維尼太太和她每天清晨很早就乘一輛深色的老婦人乘坐的馬車去布洛涅樹林。

但是這種表面上無憂無慮的生活漸漸地支撐不住了。可憐的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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