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

「剛才,」克拉夫特手中拿著叉子說。「你們到的時候,我正在讀一篇有趣的文章,是論述英國新教的衰敗..」「那個罐頭裡是什麼?」埃戛有氣無力地問道。

那是鵝肝醬。靡菲斯特疲倦地拿起一個松露。

「你這香貝丁酒好極了,」他嘆了口氣說。

「來,好好吃頓飯!」克拉夫特嚷著說。「別演戲了。你餓了。今天晚上你冒出的這些念頭都是因為營養不足!」

埃戛也承認,他一定是太虛弱了。為了化裝撒旦,他太興奮了,連晚飯都沒吃。他本指望在那個人的家裡好好吃頓宵夜的..是的,他當然想吃極了!多好的鵝肝醬..不多時,他已經狼吞虎咽地吃上了:幾片火雞,一大塊牛津口條,兩份約克郡火腿——在克拉夫特的家中總有這些英國的美味佳肴。而且實際上,他一人憂喝了一瓶香貝丁酒。

僕人去準備咖啡了。在這當兒,談話之間,他們做了各種各樣的設想,推測科恩可能會對他的妻子採取什麼樣的態度。他會怎麼做呢?也許會寬恕她!埃戛認為不可能:科恩是個惡棍,妒忌心重。然而她是猶太人,他又無法把她關進女修道院。

「也許他會殺死她,」克拉夫特十分認真他說。

此時埃戛的酒勁兒上來了,眼睛閃著光,他悲痛地宣稱,事情真若那樣,他寧可進修道院。那兩個人無情地和他開了個玩笑。他想進什麼樣的修道院?世上沒有適合埃戛的修道院!做一名多明我會①的修士吧,他太瘦了點兒;做個特拉比修道會的教徒吧,他又太好色;當個那穌會的教徒呢,他的話又大多了;做個教團的教士,他又太無知..看來需要特地為他建立一個團體!克拉夫特建議稱這個團體為「聖騙子會」!

「你們倆真沒心肝!」埃戛嚷起來,又倒了一大杯酒。「你們不知道,我多麼崇拜那個女人!」

接著他又講起拉結的事。也許那是他整個戀愛中最美好的時光——因為那時,他可以毫無顧慮地讓自己情人頭上的光環放射光輝,使他自己沐浴在那漫無邊際的悄悄情後的恬靜海洋之中。他開始回憶與她在佛斯的邂逅——這時,克拉夫特站起身來又開了一瓶香擯酒,一面象在接受指示那樣,一字不漏地聽他講。往下,埃戛又講到了在康塔雷拉外出散步,那些夾在借出的書中傳遞的語言含蓄的柏拉圖式的字條。字條上她簽的名是「微奧烈塔?巴爾瑪」;還有那最甜蜜的第一次親吻,那是趁那位丈夫上樓給埃戛拿特製雪茄時躲在門後偷來的一吻;還有在波爾圖的幾次幽會,那是在「安息墓地」;還有在柏樹的蔭影中熱烈地握手,以及在墓石間做出的艷事計畫..「真妙極了!」克拉夫特說。

埃戛不得不住了口,因為僕人送咖啡進來了。在僕人倒咖啡,克拉夫特出去拿雪茄的當兒,埃戛喝光了瓶中的香檳酒,這則他臉色蒼白,鼻子顯得更尖了。

僕人退出,隨手拉上了織錦門帘。埃戛在身旁放上一杯白蘭地,又接著講他的隱私,講述他返回了里斯本,講到巴爾扎克別墅和在那裡與她在愛情①也稱「佈道兄弟會」,為天主教托缽修會主要派別之一,建於十三世紀初。

的溫暖巢穴中度過的那些甜蜜的早晨。

但是這時,他又中斷了敘說,感到一陣空虛,一雙眼睛蒙矇矓矓。他用雙手捂住頭呆了片刻。然後,他又講出了一些細節:她對他說的那些令人銷魂的名字,一塊黑綢子的床罩,她躺在上面就象一塊閃光的碧綠玉石。兩行汪汪淚水湧上他的眼睛,他發誓說,他只是想死..「如果你們知道她有什麼樣的身材就好了!」他突然喊道。「啊,小夥子們,多麼勻稱的身材..想像一下她的酥胸吧..」「我們不想知道,」卡洛斯說。「住口,你喝醉了,可憐的傢伙!」

埃戛站起身來,伸直了兩腿靠在桌子旁..喝醉了?他?想到哪兒去了!真沒法兒,他就是喝不醉。能想到的方法他都試過了,什麼都喝過了,甚至都喝過了松節油..但是沒用,他就是醉不了。

「看吧!我要把那一整瓶都喝了,你們等著瞧吧..我仍然會很清醒,會毫無感覺!能討論哲學..你們想知道我對達爾文怎麼看嗎?他是個畜生!我就這麼看。給我那瓶酒!」

克拉夫特沒給他酒。埃戛晃晃悠悠地站了一會,兩眼直愣愣地盯著克拉夫特,臉色鐵青。

「你要麼給我那個瓶子..你要麼給我那個瓶子,不然,我就對著你的心口打顆槍子兒..不,你連挨顆槍子兒都不配..我要揍你!」

突然,他的眼皮合上了,又一屁股坐到椅子里,然後,象個大包裹那樣,又從椅子滑落到地上。

「他垮了!」克拉夫特冷靜他說。

他搖搖鈴,僕人走了進來。他們把若昂?埃戛抬起來。他們把他抬到客房,給他脫去撒旦的衣服。在這期間,他一直不停地哼著,那留著口水的嘴一下下地吻著卡洛斯的手,還喃喃他說:「小拉結!小拉結,我的小拉結!你愛你的小埃戛嗎?」

當卡洛斯乘車出發回里斯本之時,雨已經停了,一股寒風掃過天空,黎明來臨了。

翌日十點鐘,卡洛斯返回奧里威斯。他得知克拉夫特還在睡覺,就徑直朝埃夏的房間走去。窗戶已經打開了,一道寬寬的光束射到床上。埃戛還在打鼾,沐浴在金色的陽光中。他側身躺著,膝蓋縮起頂著肚子,床單蓋到了鼻子上。

卡洛斯搖他的時候,可憐的若昂睜開了一隻憂傷的眼睛,然後就用胳膊時撐著猛地抬起身子。這間屋子,那綠緞子的帷幔,和一張從鑲金邊的像框中對他微笑的粉面貴婦人的肖像,都使他大吃一驚。後來,一定是昨天晚間的記憶又閃現出來,埃戛馬上又用床單蒙上自己,正好蒙到了下巴。他那發青的疲倦的臉上顯示出,他不太情願離開這柔軟的床墊和這舒適的住宅,不願回里斯本去面對那各種各樣的痛苦。

「外面冷嗎?」他憂鬱地問道。

「不冷,是個大好天。不過快起來!要是有人代表科恩去你的家,他們還會以為你逃跑了呢!」

埃戛立即從床上跳起來,獃獃的,頭髮亂蓮蓬的。他尋找著自己的衣服,那兩條赤裸的細腿無意中撞到了傢具上。他只找到了撒旦的緊身上衣。

他們喚住一名僕人,這人拿來了克拉夫特的一條褲子。埃戛很快地穿上褲子,沒洗臉,沒刮鬍子,外衣領子朝上翻著。後來,他總算把頭套進了那頂蘇格蘭無檐帽,轉過身來,帶著一副悲傷的神情對卡洛斯說:「咱們走吧!」

克拉夫特已經起床,陪伴他們到了大門口,卡洛斯的馬車正等在那兒。

那槐樹成行的大道,昨天在雨中是那麼幽暗可怕,現在卻是鳥語花香。雨水沖刷過的清新的花園,在陽光下一片綠色。克拉夫特那頭紐芬蘭大狗繞著他們竄來跳去。

「你頭疼嗎,埃戛?」克拉夫特問。

「不,」埃戛答道,他已經系好了外衣的鈕扣。」昨天我沒醉..就是太虛弱了。」

上馬車的時候,他帶者一種深沉的哲學家的口吻回味道:「喝上好酒可真痛快..我覺得好象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克拉大特建議說,若有了消息就打電報來;然後他關上車門,他們上了路。

早上沒有電報到莊園。當克拉夫特出現在門口停著卡洛斯的馬車的巴爾扎克別墅前面時,天色已晚。昏暗的綠色客廳中點著兩支蠟燭。卡洛斯靠在沙發上打盹,胸前放著一本打開的書。埃戛來回地踱著步,穿了一身黑衣服,臉色蒼白,鈕扣上插了一朵玫瑰。他在這個客廳里,這樣沉悶地等著和科恩決鬥,已經整整等了一天。

「我怎麼對你說的?什麼事也不會發生,什麼事也不可能發生。」克拉夫特輕聲說。

此時埃戛又被一些可怕的想法纏繞著,他擔心科恩已經把妻子殺了!克拉夫特帶懷疑的一笑把他惹惱了。誰能比他更了解科恩呢?在那張資產階級的面孔背後,藏著一個殘忍的惡棍。他曾見過科恩殺死一隻貓,僅僅是為了見見血。

「我預感到將打一場災難,」他恐懼地結結巴巴說。

就在這時,門鈴響了。埃戛猛地弄醒了卡洛斯,並把兩個朋友都推進卧室。克拉夫特對他說,在這樣的時刻,不可能是科恩的朋友。但埃戛願意單獨呆在客廳里。他就等在那兒,一雙眼睛緊盯著房門,臉色更加蒼白,紋絲不動,那身大袍顯得更加緊了。

「真煩人!」卡洛斯在黑暗的卧室內摸索著說。克拉夫特在梳妝台上找到了一截蠟燭頭點上。那慘淡的燭光亮起來,眼前一片亂糟糟——一件睡衣落在地板中央,屋於的一角是澡盆,裡面盛淌洗過澡的肥皂水;屋子中央是一張四周圍著紅綢子帷幔的大床,有一種聖龕般的威嚴。

他們沉默了片刻。克拉夫特沉思著,好象要學點什麼似的,仔細地端詳著那個梳妝台,上面有一包髮夾,一個鉤子壞了的吊襪帶和一束枯萎了的紫羅蘭。接著,他又走過去看了看那個小衣櫥的大理石頂面:有一盤吃剩下的雞骨頭,旁邊有半張寫著鉛筆字的紙,都改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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