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十九 月滿攔江 第十章 月滿攔江

滿月升離湖面,斜照攔江。

百多艘船上滿載著來隔水觀戰的人,可是這孤島仍是依然故我,任得雲帶棋峰,霧鎖寒灘。

正值水漲之時,巨浪衝上外圍的礁石,不住發出使人心顫神盪,驚天巨響,不肯有一刻放緩下來。

來自魔師宮的樓船巨艦,在另一方放下載著龐斑的小艇後,繞了過來,孤零零停到另一方去,只放出煙火,以示問好,再沒有任何動靜。

眾人屏息靜氣,看著浪翻雲的小艇消沒在攔江島另一邊的煙雲怒濤里,反鬆了一口氣。

誰勝誰負?

很快將可揭曉了!

浪翻雲全速催船,忽而衝上浪頂,忽而落往波谷,在大自然妙手雕出來各種奇形怪狀的明暗礁石林間左穿右插。

月色透霧而入,蒼茫的煙水裡怪影幢幢,恍若海市蜃樓的太虛幻境。

氣勢磅礡的孤島直立前方,不住擴大,似要迎頭壓下,教人呼吸難暢。

險灘處怪石亂布,島身被風浪侵蝕得巉岩險峻,惟有峰頂怪樹盤生,使人感到這死氣沉沉的湖島仍有著一線生機。

狂風卷進礁石的間隙里,浪花四濺,尖厲的呼嘯猶如鬼哭神號,聞者驚心。

浪翻雲心神卻是前所未有的寧和平洽,眼前驚心動魄的駭人情況,只像魔境幻象般沒有使他絲毫分神。

他感到在這狂暴凶厄的背後,深藏著大自然難以言喻的層次和美態。

劇烈磨擦的聲音在船底響起,一個巨浪把人和船毫不費力地送上了碎石滾動的險灘,浪翻雲一聲長嘯,凌空而起,落到被風化得似若人頭的一塊巨岩之頂。

中秋的月光破霧下,剛好把他罩在金黃的色光里。

龐斑雄偉如山的軀體現身在峰頂邊沿處,欣然道:「美景當前,月滿攔江,浪兄請移大駕,到此一聚如何?」

浪翻雲仰天長笑道:「如此月照當頭的時刻,能與龐師一決雌雄,足慰平生,龐兄請稍候片時。」

高踞峰頂的龐斑,看著浪翻雲幾個起落後,已沖至峰頂的上空,輕鬆瀟洒地落在三丈外一株老樹之巔。

兩人眼神交接,天地立生變化。

范良極抬頭望往本是清澈澄明的夜空,愕然道:「老天爺是怎麼攪的?」

眾人紛紛仰首觀天。

東邊一抹又厚又重的烏雲,挾著閃動的電光,正由湖沿處迅速移來,鋪天蓋地的氣勢,看得人心生寒意。

明月這刻仍是君臨湖上,但她的光能保持多久呢?

龐斑兩手負後,目光如電,嘴角帶著滿足的笑意,欣然看著傲立眼前,意態自若的浪翻雲,沒有說話。

「鏘!」

覆雨劍離鞘而出,先由懷中暴湧出一團光雨,接著雨點擴散,瞬那間龐斑身前身後儘是光點,令人難以相信這只是由一把劍變化出來的視象。

魔師龐斑被夜風拂動著的衣衫倏地靜止下來,右腳輕輕踏往地上,即發出有若悶雷的聲音,轟傳於島內縱橫交錯的洞穴里,迴響不絕,威勢攝人。

整個孤島似是搖晃了一下,把浪聲風聲,全蓋了過去。

光點倏地散去。

浪翻雲仍是意態悠閑地卓立老樹之巔,覆雨劍早回鞘內,像是從來沒有出過手。

龐斑搖頭嘆道:「不愧是浪翻雲,不受心魔所感,否則龐某在氣機牽引下,全力出手,這場仗再不用打了。」

浪翻雲望往天際,眼神若能透出雲霧,對外界洞悉無遺,夷然道:「人法地,地法天,天法自然。天人交感,四時變化,人心幻滅,這片雷雨來得正合其時。」

龐斑點頭道:「當年蒙師與傳鷹決戰長街,亦是雷雨交加,天人相應,這片烏雲來得絕非偶然。」

兩人均神舒意閑,不但有若從未曾出手試探虛實,更像至交好友,到此聚首談心,不帶絲毫敵意。

就在此時,龐斑全身衣衫忽拂盪飛揚,獵獵狂響,鎖峰的雲霧繞著他急轉起來,情景詭異之極。

浪翻雲微微一笑,手往後收。

由昨天黃昏乘船出發,他的心神就逐漸進入一種從未曾涉獵過的玄妙境界中。

他的心靈徹底敞了開來,多年壓抑著的情緒毫無保留地湧上心田,沉浸在對惜惜和言靜庵那使人魂斷的追憶中,不放過任何一個片段,不肯錯過任何細節。

她們的音容,在他心湖裡活了過來,與他共享這決戰前無與倫比的旅航。

過去、現在、將來,渾為一體,那包含了所有愛和痛苦,與及一切人天事物。

平時深藏著的創傷呈現了出來,各種令人顛倒迷失的情緒洪水般衝過心靈的大地。

這種種強烈至不能約束和沒有止境的情緒,亦如洪水般沖刷洗凈了他的身心。

當攔江島出現眼前時。就在那一剎間,他與包圍著他的天地再無內外之分,你我之別。

在那一刻,他像火鳳凰般由世情的烈火重生過來。

唯能極於情。

故能極於劍。

他終於達到了憧憬中劍道的極致,這種境界是永不會結束的,只要再跨進一步,他將可由天人合一的境界,更上一層樓,踏破天人之限。

他在等待著。

眼前雖是迷團般化不開的濃霧,但他卻一分不誤地知道龐斑每根毛髮的動靜。

自兩眼交鎖那瞬間開始,他們的心靈已緊接在一起。

只要他有半分心神失守,就是橫屍就地之局。在氣勢互引下,這悲慘的結果連龐斑都沒法改變過來。

天際的雷鳴,隱隱傳來,更增添兩人正面交鋒前那山雨欲來的緊張氣氛。

龐斑卓立於卷飛狂旋的濃霧之中,不住催發魔功。

換了對手不是浪翻雲,儘管高明如無想僧之輩,在他全力施為的壓力和強勁的氣勢催迫下,必須立即改守為攻,以免他將魔功提至極限時,被絞成粉碎。

以厲若海之能,亦要以堅攻堅,不讓龐斑有此機會。

自魔功大成的六十年來,從未有人可像浪翻雲般與他正面對峙這麼久,更不要說任他提聚功力了。

整個天地的精氣不住由他的毛孔吸入體內,轉化作真元之氣,他的精神不住強化凝聚,全力剋制著對方的心神,覷隙而入。

這種奪天地造化,攫取宇宙精華的玄妙功法,只有他成了道胎的魔體方可辦到。

但這過程亦是兇險異常,人身始終有限,宇宙卻是無窮,若只聚不散,輕則走火入魔,重則當場粉身碎骨,就算龐斑也不能例外倖免。

他需要的是一個宣洩的對象,一個勢均力敵的對抗,才可取得平衡。

浪翻雲正是他苦盼了六十年的對手。

浪翻雲全身衣衫不動,但頭髮卻飛揚天上,雙目神光電射,他不能學龐斑般奪取天地精華,但他卻成了宇宙無分彼我的部分,天人融為一體。

無論龐斑的精神和攻擊的力量如何龐大可怕,但他的氣勢總是如影隨形,緊躡龐斑的氣勢不住增長著。

就若一葉輕舟,無論波濤如何洶湧,總能在波浪上任意遨遊,安然無恙。

「轟隆!」

雷鳴由東面傳來,風雨正逐步迫近。

「鏘錚!」

浪翻雲名震天下的覆雨劍像有靈性般由鞘內彈了出來,不知如何的,來到浪翻雲修長的指掌內。

翻卷著的風雲倏地靜止,有如忽然凝固了。

龐斑似若由地底冒上來般,現身在浪翻雲身前丈許處,一拳擊來。

這時數百艘觀戰船上以千計的各路武林高手,正全神貫注、目瞪口呆地看著攔江島峰頂處像怒龍般旋飛狂舞的雲煙,不能相信那是人為的力量。

天上圓月高臨峰頂之上,金黃的色光,罩在急轉著的雲霧上,把它化成了一團盤舞著的金黃光雲,儼若一個離奇荒誕的神跡。

轟雷震耳時,眾人才驚覺半邊天地正陷在疾雷急雨的狂暴肆虐里。

同時發現一葉輕舟從雲海蒼茫處疾箭般射來,要與雲雨比賽飛移的速度。

沒有任何言語可形容龐斑那一拳的威力和速度。

毫無花巧的一拳,偏顯盡了天地微妙的變化,貫通了道境魔界的秘密。

浪翻雲似醒還醉的眼倏地睜亮,爆出無可形擬的精芒,覆雨劍化作一道長虹,先衝天而起,忽然速度激增,有若脫弦之箭,游龍破浪般幾下起伏急竄,電射在龐斑的拳頭上。

拳劍相交,卻沒有絲毫聲音。

廣布峰頂的雲煙,倏地聚攏到拳劍交接的那一點上,接著漫天煙雲以電光石火的驚人速度消逸得無跡無形!就像那裡剛被破開了一個通往另一空間的洞穴。

整個峰頂全暴露在明月金黃的色光下,一片澄明清澈。

隔水觀戰的人,都可清楚看到兩人拳劍交擊那一瞬間令人畢生難忘的詭異情景。

狂風暴卷。

「啪喇!」

一道電光金矛般穿雲刺下,在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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