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十六 陌上飄塵 第九章 互相克制

禁衛拉開馬車的門,花朵兒先走下車來,才攙扶憐秀秀下車。

憐秀秀腳才沾地,忽地一陣地轉天旋,幸得花朵兒扶著,才沒有掉往地上。

眾禁衛、廠衛和歧伯都大驚失色。

花大兒驚呼道:「小姐!小姐!」憐秀秀撫著額頭,回覆過來,搖頭道:「沒有事,可能是人累了。」心中慔糊地想起當曹國公李景隆望向她時,也像現在般暈了一瞬間的光景,接著便一切如常了。

眾人見她沒事,只以為她演戲太勞累了,沒什麼大礙的,都鬆了一口氣。

那剛才曾阻李季夫人送杏仁露的東廠大頭目馬健榮恭敬崇慕躬身道:「小姐剛才的表演真是千古絕唱,我們一眾兄弟無不深受感動。」

憐秀秀淡淡一笑,謙虛兩句後,便要進屋,好等候浪翻雲的大駕。

馬健榮陪她一道走著,低聲道:「小人們接到皇上密令,浪翻雲大俠會親來接小姐離宮。嘿!我們對他亦是非常景仰。」

憐秀秀驚叱道:「什麼?」

馬健榮再說一次,憐秀秀才敢相信。卻怎也弄不清楚浪翻雲和朱元璋間的關係。

來到內進大廳里,馬健榮道:「小姐那十多箱戲服請留在這裡,將來只要通知一聲,定會立即送上。」

憐秀秀仍有種如夢似幻的感覺,答應一聲後,告罪入房稍息,她確有點累了。

※※※

眾人來到干清殿時,朱元璋離開龍座,下階相迎,免去了君臣之禮。

他和忘情師太、向蒼松等早是素識,正要敘舊時,忽地龍體劇震,不能置信地看著風行烈旁的谷姿仙。

谷姿仙記起鬼王警告,心中叫糟,她自知道浪翻雲與憐秀秀有深厚交誼後,一直心神恍惚,疏忽了此事。

眾人都愕然相對,不明白一向冷靜沉穩的朱元璋,神態會變得如此古怪。

朱元璋定了定神,龍目閃過複雜之極的神色,搖頭嘆道:「對不起!這位姑娘和朕相識的一位故人有八、九分肖似,使朕一時看錯了。」

哈哈一笑,回覆了一代霸王的氣概,與眾人寒暄一番後奇道:「韓柏到那裡去了?」

范良極道:「他陪岳丈去見燕王說話,轉頭便到。」

朱元璋目光落在雲素處,停留了小片刻,笑道:「朕一直想設宴款待八派諸位高人,正是相請不如偶遇,大殿處預備了一席齋菜,各位請!」眾人欣然朝中殿走去。

谷倩蓮湊到小玲瓏耳旁道:「想不到吧!我們竟然有機會和皇帝老兒平起平坐地吃飯。」

范良極在後面促狹地嚷道:「小蓮兒你說什麼?可否大聲點。」

谷倩蓮吃了一驚,回頭狠狠瞪了他一眼,但已再不敢說話。

韓柏進入後殿,朝座上的燕王跪叩下去。

燕王嚇了一跳,立了起來,搶前把他扶起,責道:「韓兄弟怎可如此對待朋友?」

韓柏乘機起身,笑道:「你就快要做皇帝老子,小子怎敢疏忽。」

燕王大生感觸,嘆道:「做了皇帝亦未必是好事,但在小王的處境,卻是生與死的選擇,韓兄弟請勿如此。父皇和虛老是朋友,讓我也有韓兄弟這位知己吧!」韓柏吃驚道:「請是你千萬不要封我作什麼成武王或威霸王之類,我這人最愛自由自在,逛青樓泡美妞兒,其它一切那可免了。」

燕王親切地拉著他到一旁坐下,道:「這麼多年來,小王還是首次見到父皇喜歡一個人,小王現亦大有同感,若非韓兄弟,明年今日就是小王的忌辰了。何況韓兄弟還是小王大恩人虛老的嬌婿,所以無論小王當上了什麼,我們仍是以平輩論交。」

至比韓柏亦不得不佩服僧道衍的先見之明。自己來此一跪,由燕王親口免去君臣之禮,當然比自己大剌剌的和他說話不可同日而語。

笑看著他道:「燕王確是內功精湛,這麼厲害難防的蠱毒都給你排了出來。」

燕王苦笑道:「不過我的真元損耗很多,短期內休想回覆過來,但總算去了心頭之患。」

較平時黯淡的眼神看了他一會後說道:「韓兄弟的魔功大有精進,現在恐怕小王亦非你對手了。」

韓柏謙虛兩句後道:「今日小弟來見燕王,」燕王伸手抓著他肩頭欣然道:「不必說了,只看在韓兄弟的份上,小王就不會與西寧派計較,快請他們進來吧!」韓柏大有面子,歡天喜地走出後殿。

雁翎娜果然言而有信,在門外等他,知道燕王要見庄節和沙天放,立即命人去請,拉著他到了園中僻靜處,嬌笑道:「要人那一晚陪你喝酒呢?」

這回輪到韓柏大費思量,搔頭道:「過了這三天才說好嗎?」

雁翎娜哂道:「還說什麼大丈夫三妻四妾,空出一晚來都這麼困難,本姑娘不睬你了。」竟就那麼跑了。

韓柏空自搥胸頓足,唯有往干清殿去了。

※※※

憐秀秀剛步入房門,便見浪翻雲翹起二郎腿,悠然自得的喝著清溪流泉,名震天下的覆雨劍橫放椅旁的長几上。

憐秀秀掩上房門,一聲歡呼,坐到浪翻雲腿上去。

浪翻雲雙目電芒一閃,似是有所發現,旋又斂去,左手繞過她背後,五指輕摟著她背心,若無其事的讚歎道:「全場戲迷中,恐怕浪某是最幸福的一個,見秀秀的愈演愈精采,浪某就愈感到幸運。」

憐秀秀深吸了一口氣,曼聲輕唱道:「妝罷低聲問夫婿,畫眉深淺入時無?」

此詞刻劃的是初嫁娘在新婚中的幸福生活,生動非常,「入時無」指的是否合乎流行的式樣。憐秀秀不愧天下第一才女,信手拈來,乃若天成。歌聲之美,更不作第二人想。

浪翻雲聽她檀口輕吐,字字如珠落玉盤,擲地生聲,不由呆了起來。

唱罷,憐秀秀柔聲道:「浪郎啊!只要你不嫌棄,在攔江之戰前,每晚人家都給你煮酒彈箏,唱歌共話。」

浪翻雲憶起昔日與紀惜惜相處的情景,只覺往事如煙,去若逝水,輕輕一嘆道:「浪某何德何能,竟得秀秀如此錯愛。」

憐秀秀深情地道:「在秀秀眼中,沒有人比浪翻雲更值得秀秀傾心愛戀了。」

浪翻雲虎軀劇震。

這句話為何如此熟悉,不是紀惜惜曾向他說過類似的話嗎?

憐秀秀活像另一個紀惜惜,同是以傾國的姿色、穎慧的靈秀、絕世的歌藝,馳譽天下。由第一眼看到她時,他使難以自制地由她身上苦思著紀惜惜。

谷姿仙是形似惜惜,憐秀秀卻是神似。

浪翻雲再嘆一聲,微笑道:「秀秀想到那裡呢?」

憐秀秀俏目亮了起來,試探著道:「洞庭湖好嗎?」

浪翻雲瀟洒地聳肩道:「有何不可?」

憐秀秀大喜道:「就此一言為定。翻雲啊!可否立即起程,人家盼望這一刻,望得頸都長了。」

浪翻雲忽變得懶洋洋起來,油然道:「待我們見過客人後,就可去了。」

憐秀秀愕然道:「什麼客人?」

浪翻雲雙目精芒亮起,淡淡道:「單教主大駕已臨,何不現身相見?」

單玉如的嬌笑聲立時由窗外傳入來。

※※※

與大明皇帝同桌共宴,實乃非同小可的盛事。眾人都有點小心翼翼反而朱元璋意氣飛逸,不住勸酒,又說起打仗與治國的趣事。

他的說話有著無可比擬的魅力,不單因他措辭生動,思慮深刻,更因他視事的角度乃天下之主的角度,與眾人的想法大異其趣,使人聽來竟像當上了皇上般的痛快。

喝的當然是清溪流泉。

朱元璋對谷姿仙顯得特別客氣和親切,卻沒有絲毫惹起對方的不安,拿捏得恰到好處。葉素冬和嚴無懼兩人因身為八派中舉足輕重的人物,都作了陪客。

老公公等影子太監,都返到殿外,免去了眾人的尷尬。說到底他們是來自兩大聖地之一的超然人物,有他們立侍一旁,眾人哪還好意思坐著。

這時朱元璋談到當年得天下之事,喟然道:「朕之所以能得天下,故因將士用命,軍紀嚴明,但更重要是因言齋主臨別時贈於朕『以民為本』這句話,故此朕每攻陷一城一地,首要之務是使百姓安寧,不受騷擾,人們既能安居樂業,自然對朕擁護支持。以民為本,使朕最終能戰勝群雄,推翻元室。」

向蒼松和忘情師太都是當年曾匡助朱元璋打天下的人,聞言點頭表示同意。

朱元璋忽地沉默下來,默然喝了一杯悶酒。

這時韓柏匆匆趕至,打破了有點尷尬的氣氛,坐到了庄青霜和虛夜月兩女之間。

朱元璋嘆了一口氣道:「你這幸運的小子,朕現在才明白嫉妒的滋味。」

眾人不禁莞爾。

韓柏忍不住望往左側那又乖又靜,坐在忘情師太身旁的雲素,後者垂下眼光,避了與他目光接觸。當他巡視眾人時,發覺薄昭如坐在戚長征身旁,心中升起一股異樣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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