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十六 陌上飄塵 第七章 履險如夷

朱元璋從沉思中醒了過來,目光先落在陳玉真俏麗的臉龐處,微微一笑道:「玉真!戲好看嗎?」

陳貴妃垂下螓首,平靜地道:「憐秀秀無論舉手閉目、唱功,均臻登峰造極的境界,配上她絕世姿容,難怪能把人迷倒,玉真今日真的大開眼界。」

接著輕輕道:「皇上是否累了。」

朱元璋心中不由佩服起她來。

自己把她軟禁多天,她不但毫無怨色,還像以前般那麼溫柔體貼,逆來順受。

唉!可是卻不得不硬起心腸把她處死。

他有點不忍瞧她,轉往另一邊的允炆看去,只見他臉孔脹紅,似是很辛苦的樣子。

朱元璋奇道:「炆兒是否不舒服?」

允炆深慶得計,摸著肚子道:「孫兒急著要拉肚子,但又不想錯過一齣戲,所以噢!」朱元璋失笑道:「現在離憐秀秀下一次出場尚有少許時間,你──」忽地默然下來,好半晌後長身而起,微笑道:「炆兒坐在這裡不要動,朕回來後再和你說話。」

言罷往廂房外走去。

※※※

憐秀秀換過新戲服,在後台獨立的更衣房裡,坐在鏡前由花朵兒梳理髮,老僕歧伯助她補粉添妝。

花朵兒興奮地道:「小姐今天的演出真是超乎水平,你不信可問歧伯。」歧伯顯是不愛說話的人,只是不住點頭。

憐秀秀暗謂人家知道浪翻雲必會在一旁欣賞,自然要全力以赴哩。

待會那出「才子戲佳人」,才是我憐秀秀的首本戲,只要把那才子當作是浪翻雲,自己不忘情投入那個角色才怪。

想到這裡,打由心底甜了出來,看著鏡中的自己展露出鮮花盛放般的艷容。

敲門聲響。

歧伯皺眉咕噥道:「早說過任何人也不可來騷擾小姐的了!」憐秀秀想起再演一台戲後,便可與浪翻雲遠走高飛,他生兒育女,心情大佳,道:「花朵兒看看是什麼事?」

花朵兒滿不願意地把門打開,守門的八名東廠高手其中之一道:「曹國公李景隆偕夫人求見小姐。」接著隨低聲道:「讓小人給小姐回絕吧!」花朵兒喜道:「原來是李大人,他是小姐的熟朋友哩!」轉頭向憐秀秀喚道:「小姐!是李景隆大人來探你啊!」這李景隆與黃州府小花溪的後台大老闆蔡知勤頗有點交情,所以憐秀秀數次來京,都得他招呼照顧。

李景隆這人才高八斗,很有風度,憐秀秀對他的印象相當不錯,他到後台來探她亦是理所當然的事,若予拒絕,反不近人情了。

嘆了一口氣後,憐秀秀道:「請他進來吧!」

※※※

韓柏、風行烈、戚長征、嚴無懼、范良極被召到朱元璋廂房後的小廳時,朱元璋正端坐龍椅里,從容自若地一口口喝著一盅熱茶,老公公和葉素冬侍立兩旁。

韓柏等待要下跪,朱元璋柔聲道:「免了!」接著向風行烈和戚長征微微一笑,溫和地道:「行烈和長征可坐下,不用執君臣之禮。」

風、戚兩人雖明知因自己有利用價值,所以才得朱元璋如此禮遇,但仍禁不住他的氣度心折。

眾人分坐兩旁時,燕王亦奉召由另一邊廂房走了過來,後面還跟著三名手下。

他們便沒有受到優待了,朱元璋待他們跪地叩頭後,才欽准他們平身。燕王坐了下來,他兩男一女三個手下,垂手站在燕王身後。不過這已算格外開恩了,在一般情況下,無論多麼高官職的大臣,在朱元璋面前只能跪著說話。

鼓樂聲於此時響了起來,不過聽到外面仍是喧嘩吵耳,便知憐秀秀尚未出場。

而這間小廳的隔音設備顯然非常好,樂鼓聲和人聲都只是隱約可聞,與外間比對起來分外寧靜。

韓柏一直憐著眼睛盯著隨燕王來的那美女,不但因為她身段極佳,容顏既有性格又俏麗,更因為認得她是那天在西寧街借飛輪來行刺他的高手。

她的膚色白皙之極,秀髮帶點棕黃,眼睛藍得像會發光的寶石,一看便知不是中原女子。

戚長征亦好奇的打量著她,不似風行烈看兩眼後便收回目光。

美女給兩人看著仍若無其事,還不時偷眼看看兩人,眼內充滿對他們的好奇心。

燕王棣微微一笑道:「父皇!這三個乃皇兒最得力的家臣,武功均可列入一流高手之林,皇兒想把他們安排在父皇身旁。」

朱元璋早注意到韓柏眼也不眨的異樣神情,自然猜到這美女是曾行刺韓柏的高手,微微一笑道:「給朕報上名來!」三人立時跪了下去。

那美女首先稟告道:「小女子雁翎娜,乃塞外呼兒族女子。」

跪在她左側的魁梧男子年在四十許問,滿臉麻皮,初看時只覺其極丑,但看落又愈來愈順眼,恭聲道:「小將張玉,參見皇上。」

燕王插入道:「張玉精通兵法,是孩兒的得力臂助。」

這時眾人眼光均集中到最後那人身上。

此人身形頎長,相格清奇,若穿上道袍,必像極了奇氣迫人的修真之士。年紀看來只有三十許,但看他那雙帶著風霜和深思的銳利眼神,便知三人中以此人武功最高,已達先天養氣歸真,不受年長身衰的限制。

他尚未說話,朱元璋已笑著道:「這位定是小棣你手下第一謀臣僧道衍了。」

僧道衍乎靜答道:「正是小民!但卻不敢當皇上誇獎。」

朱元璋哈哈一笑道:「請起!」三人這才起立。

韓柏一邊盯著那異族美人兒雁翎娜,問道:「為何見不到謝三哥呢?」

燕王棣乾咳一聲道:「廷石和高熾前天返順天去了。」

范良極咕噥道:「還說什麼結拜兄弟,回去也不向老子這大哥稟告一聲。」

朱元璋啞然失笑,天下間恐怕只有范良極放在他面前自稱老子,反大感有趣。

燕王卻是尷尬萬分,他之所以秘密遣走兩人,就是當有起事來時,兩人可遙遙呼應。現在給范良極當面質問,自是有口難言。再乾咳一聲,改變話題道:「父皇召孩兒來此,是否發生了什麼事呢?唉!憐秀秀無論聲色藝均到了傲視前人的境界了。」

眾人無不點頭表示同感。

朱元璋平和地道:「小棣你無緣看下一台戲了!」燕王愕然道:「什麼?」

朱元璋向嚴無懼打了個手勢,後者立即以最迅快扼要的方式,把整件事交代出來,當說到那廉先生就是工部侍郎張昊時,朱元璋兩眼寒芒一閃,冷哼一聲。

燕王吁出一口涼氣道:「好險!父皇是否要立即取消跟著的那台戲?」

朱元璋淡然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不冒點險,怎樣進行引蛇出洞的計畫。由敵人的動靜作判斷,可知單玉如已失去了信心,不敢肯定毒酒的陰謀是否能奏效,才改以其它毒辣的手法對付朕和孩兒你,甚至連恭夫人和陳貴妃都可用來作陪葬。」

愈在這等惡劣危險莫名的形勢下,愈可看出朱元璋泰山崩於前色不變的膽識。

韓柏等不由馳想當年他征戰天下,縱使身陷絕地,仍勇狠地與敵周旋,直至反敗為勝的氣概。

葉素冬皺眉道:「這個戲台里里外外,全經微臣徹底監視,應該沒有問題的。」

朱元璋銳目掃過眾人,最後落到僧道衍臉上,微笑道:「僧卿家可有想到什麼?儘管大膽說出來,說錯了朕亦不會怪你。」

僧道衍暗呼厲害,他的確猜到了一些可能性,只不過在這小廳里,全部是朱元璋的親信,如老公公、葉素冬和嚴無懼,又或身份超然若韓柏、范良極、風行烈與戚長征。燕王是他兒子,更不用說了。所以若非到所有人均發了言,那輪得到他表示意見。

而朱元璋顯是看穿他有話藏在心內,才著他發言。

僧道衍忙跪下叩頭道:「小人是由張昊的身份得到線索,他既工部實權,若再配合同黨,自可神不知鬼不覺做出一般大臣沒有可能做到的事──」

說到這裡,燕王、葉素冬和嚴無懼一起動容,露出震駭的表情,顯是猜到了僧道衍的想法。

反而韓柏等因不清楚六部的組織和管轄的範圍和事工,一副茫然地看著僧道衍,又瞧瞧朱元璋。

這天下至尊臉上掛著一絲令人心寒的笑意,似是胸有成竹。

燕王大力一拍扶手嘆道:「紫金山上架大炮,炮炮擊中紫禁城。」韓柏駭然一震,失聲道:「什麼?那我們還不趕快逃命!」朱元璋欣然道:「只要小棣借故離開,轟死了其它所有人都沒有用。」向僧道衍道:「僧卿請起,賜坐!」僧道衍受寵若驚,坐到燕王之側。

范良極哈哈一笑道:「單玉如真是膽大包天,不過只是她能想到可在京師內最高的鐘山架設大炮,便不得不佩服她。若我猜得不錯,這些廂房的夾層內必定塗滿了易燃的藥物,一旦火起,除非是武林高手,否則必逃不出去。」

戚長征深吸一口氣,駭然道:「照我看即使是一流高手,亦未必有安全脫身之望,因為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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