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十五 金陵驚夢 第三章 半步之差

朱元璋看著龍桌上的假杯,又氣又好笑,給攜入御書房仍在裝死的韓柏,此時才跳起來,扮著神情惶恐的坐在下首處。

朱元璋啞然失笑道:「你什麼不好偷,卻要來偷朕的『掩月盤龍』,難道不知這杯對朕的意義是多麼重大嗎?差點連命都丟了,真是活該。」

韓柏苦笑著臉道:「我只是個接贓的助手,范良極那傢伙把我騙了來,說找到單玉如在宮內的藏身處,哪知去了一轉,就把這東西塞入我懷裡,自己又去偷另外的東西,累得我被皇上的人追殺。」

朱元璋訝道:「范賊頭怎知盤龍杯藏在太廟裡?」

韓柏心中暗喜,這次你還不上當,茫然搖頭道:「小子什麼事都不知道。」

朱元璋嘴角飄出一絲高深莫測的笑意,柔聲道:「單玉如為何會忽然出現,把你擄走?但又不幹脆把你殺死呢?」

韓柏道:「或者她認為把小子弄成廢人,更是有趣一點。」

朱元璋搖頭道:「那她更不用把盤龍杯小心翼翼放回布袋裡,又把它好好藏在你懷中,你已成了個廢人,這樣做根本害不了你,反使人覺得她是栽贓陷害你。」

兩眼神光一現道:「單玉如一向手腳乾淨,否則我們不會到現在仍拿不著她的把柄,這樣拖泥帶水,其中定有因由。」

韓柏靈光一閃道:「我明白了!」朱元璋一掌拍在桌上,大笑道:「小子你真是朕的福將,這麼輕鬆容易,就破了單玉如天衣無縫的陰謀。」

韓柏嘆道:「皇上真是厲害!」朱元璋失笑道:「想不到一隻假杯,竟可騙倒佔盡上風的單玉如。」

韓柏劇震道:「假杯!」朱元璋笑得喘著氣道:「范良極無疑是仿冒的天才,不過他卻怎也仿不到這真杯的重量,因為那是天竺一種叫『金銅』的物料所造,看來與中土的黃銅無異,但卻重了少許,朕初時也被騙過了,但朕拿上手後才知真偽,剛才只是故意與他到太廟撲個空。他的耳朵厲害,竟可偷聽到朕在這裡和你說話。」

韓柏老臉通紅,既尷尬又難堪。

朱元璋收止笑聲,欣然道:「放心吧!朕絕不會和你們計較,待會把真杯拿來贈你又如何,不過千萬不要拿來喝酒,否則一命嗚呼,怨不得別人也。」

他顯是心情大佳,長身而起道:「小子隨我來!」韓柏茫然看著他,到此時此刻,他仍不知朱元璋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葯。

※※※

太監村的情景比之上次韓柏來時,大有不同,地上是齊膝的大雪,樹掛霜條,在月色下既神秘又純凈。

龐斑輕鬆漫步,不留下半點痕迹。

流水淙淙。

具有挺拔入雲之姿的鷹緣手負背後,正俯頭細看所站石旁永不休止的山泉流水,悠然自得。

龐斑雖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他卻如斯響應地回過頭來,與龐斑打了個照面。

他的眼神仍是熾熱無比,充盈著渴望、好奇和對生命的愛戀。

龐斑眼中閃過訝色,微微一笑道:「見到鷹緣兄,可想像到尊父當年英發的雄姿。」鷹緣哈哈一笑道:「真是有趣,我也正想著先父當年決鬥令師時,不敢輕忽的心境。」

接著露出深思的神色道:「這幾十年來,我還是第一次說話。」

龐斑欣然一笑,來到他身旁,與他並肩而立,柔聲道:「活佛今次來中原,究竟是為了什麼原因?」

鷹緣深邃不可測的眼神,投往溪水裡去,微笑道:「當然是為再續先父與令師百年前未盡之緣,事實上我早便出手,借行烈與龐兄拼了一場,使龐兄毀不了爐鼎,亦使龐兄落了在下風好一陣子,只想不到龐兄這麼快便脫身出來。」

龐斑啞然失笑道:「好一個脫身出來!」竟沒有半絲不滿的表示,還似覺得很滿意的樣子。

鷹緣踢掉鞋子,坐了下來,把赤足浸在冰寒徹骨的水中,舒服地嘆息道:「暖得真舒服!」龐斑仰首望去,細察月暈外黯淡的星辰,淡淡道:「暖得有道理,冷暖純是一種主觀的感覺。所以催眠師才能令受術者隨他的指示感受到寒溫,看來活佛已能完全駕馭身體和感官了。」

鷹緣凝視著流水,眼睛閃著熱烈得像天真孩兒般的光芒,喃喃自語般道:「龐兄!生命不是頂奇妙嗎?萬千潛而未現的種子,苦候著良機,等待著要闖入我們這世界裡來,經驗生命的一切。小弟不才,就在先父和白蓮鈺合體的剎那,比別人先走一步,得到了再生那千載一時的機會,受了最精釆絕倫的生命精華,所以本人最愛的就是父母。」

龐斑笑道:「生命的開始便是爭著投胎,難怪人天性好鬥,因為打一開始就是那樣子了。鷹兄摸到的確是一手好得不能再好的牌子。」

鷹緣嘆道:「我不說話其中一個原因是因為人與人間的說話實在沒有多大實質的意義。但現在我卻很享受我們間的對答。」

忽然仰天一笑道:「既摸到一手好牌,何不大賭一場,所以我才萬里迢迢來中原找龐兄,使這場生命的遊戲更為淋漓盡致。」

龐斑捧腹狂笑,蹲了下來,喘著氣道:「龐某自出生以來,從未試過像今晚的開懷,好了!現在你找到我了,要龐某怎樣玩這遊戲,無不奉陪!」鷹緣別過頭來,寬廣的前額閃現著智慧的光輝,眼睛射出情湛的神光,透進龐斑的銳目,柔聲道:「鷹刀內藏有先父畢生的經驗,包括躍馬破碎虛空而去的最後一著,當然漏不了隱藏著生死奧秘的《戰神圖錄》,鷹刀內現在只余《戰神圖錄》,其它的都給我由鷹刀內抹去了。」

龐斑動容道:「這確是駭人聽聞的事,鷹兄既能重歷乃父的生命,等若多了乃父那一世的輪迴,為何仍要留戀這裡呢?」

鷹緣嘆了一口氣,搖頭苦笑道:「我已跨了半步出去,但卻驚得縮了回來,驚的是破碎虛空這最後一招,怎會是這麼容易的一回事?」

龐斑的臉色凝重起來,沉聲道:「那小半步是怎麼樣的?」

鷹緣眼不轉瞬地與他深深對視著,閃動著使人心顫神移的精光,輕輕道:「那完全超越了任何人世的經驗,沒有話可以形容其萬一,所以由那天起,我選擇了不說話,也忘記了所有武功。」

龐斑微微一笑道:「那為何今晚又說這麼多話?」

鷹緣露出個充滿童心的笑容,看著濯在冰水裡的赤足,伸展著腳趾,以充滿感情的聲音道:「因為本人要把這言語說不出來的經驗全盤奉上給龐兄,以表達家父對令師蒙赤行賜以決戰的感激,沒有那次決戰,先父絕無可能參破戰神圖錄最後的破碎虛空。」

再望著龐斑微笑道:「沒有與龐兄今晚此戰,亦浪費了先父對我的苦心。」

龐斑大感有趣道:「龐某真的很想聽這沒有方法以言語表達出來的經驗。」

鷹緣若無其事道:「只要龐兄殺了我,立即會『聽』到這經驗。」

龐斑仰天大笑起來,狀極歡暢。

※※※

鬼王虛若無單獨一人立在乾羅遺體旁,眼中射出深刻的感情,細看著這初交即成知己的好友。

對自己或別人的死亡,他早麻木了。

但乾羅的死不知如何,卻使他特別生出了感觸。

堂外圍里月色朦朧,似有若無地展示著某種超乎平凡的詭異。

就在此時,里赤媚的聲音由空際遙遙傳來道:「有請虛兄!」虛若無微微一笑,倏地不見了。

※※※

干清殿內的密室里,韓柏、范良極和虛夜月三人並排坐在上等紅木做的長凳上,看著上首春風滿臉的朱元璋,假杯放在他身旁几上。

原本放在這密室里的真杯給拿了去仔細檢驗。

另一邊坐的只有一個燕王棣。

眾人這時已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均感其間過程荒誕離奇之極。

朱元璋道:「現在事情非常清楚明白,叛賊最初的陰謀,必是與媚蠱有關,分別由盈散花和陳貴妃向皇兒和朕下手,這牽涉到魔教的邪術,例如使棣兒在大壽慶典時忽然失了神智,下手刺殺朕,那時單玉如便可措辭一舉把與棣兒有關的所有皇兒和大臣全部誅掉,那時天下還不是她的嗎?」

范良極雖被拆穿了賊謀,卻半點謙色都欠奉,拍腿嘆道:「可惜卻給浪翻雲撞個正著,並使陳貴妃得不到其中一項必須的藥物,故陰謀只成功了暗算燕王的那一半。」

燕王臉色一紅,掩飾尷尬,加入推論道:「於是單玉如另想他法,把毒藥塗在盤龍林內,只要父皇被害,而本王又中了必殺的媚蠱,天下亦是他們的了。」

朱元璋嘆道:「這女人真厲害,一計不成又一計,而且成功的機會的確很大,自朕得到盤龍杯後,一直不準任何人觸碰此杯,免得影響了杯子所藏的幸運,所以明天大壽朕以之祭祀天地時,便要著她道兒。」

轉向燕王棣道:「忠勤伯確是我朱家的福將,將來無論形勢如何發展,棣兒必須善待忠勤伯,知道嗎?」

以朱元璋的為人,縱使是一時衝動,說得出這種話來,亦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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