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十五 金陵驚夢 第二章 未了之緣

龐斑負手悠閑地來到橫匾寫著「凈心滌念,過不留痕」八字的方亭前,駐足靜觀。

當日韓柏注意到的是「凈念」兩個字,龐斑卻是微微一笑道:「過不留痕,誰不是過不留痕呢?縱能名垂千古,千古比起宇宙的無始無終,又算得那一回事?」

哈哈一笑,負手繼續深進。

他恩師蒙赤行與傳鷹決戰後,還活了三十多年,才坐化大都,亦正是當時蒙人在中原的首都。蒙赤行死後遺體堅硬如鐵,毫無腐朽傾向。

龐斑遵其遺命,以猛烈窯火把他焚燒了三日三夜,加熱至能熔銅煮鐵的高溫,才將他化作灰燼。

然後他像朝聖般把蒙赤行的骨灰攜至域外,在蒙赤行指定的幾處名山之巔,撤下骨灰。那次旅程對龐斑的成長有無比深刻的意義。

他遵從恩師的指示,赤足走了五年,完成了蒙赤行對他最後的遺命,途中不言不語,睡的是荒山野漠。

就是這五年的修練,奠定了他十年後登上天下第一高手寶座的基礎。

與傳鷹決戰後,蒙赤行變化很大。

他的注意力由武道轉向天道,心神放在平凡中見真趣的生活里。

當傳鷹躍馬仙去的驚人消息傳入他耳內後,他熱然不動,在書齋內靜想了百天,被雷電灼黑了的肌膚再轉回以前的白皙無瑕。

自此後,他不但盡傳龐斑魔門秘技,還教他如何去體驗生活和生命,指導他看書認字。這人人驚懼的不世高手,對龐斑來說卻是最慈和可親的人。

死前百日,蒙赤行向他準確預測了自己的死期和形式,自該日起,他晉入無比歡愉恬靜的心境里,比任何時間更閑適舒暢。

撒手前,向龐斑訓誨道:「魔道之別,前者初易後難,後者始難後易,斑兒要謹記,生老病死、愛恨情仇、時間流逝,莫非感官共創之幻象,軌空為實,始終一無所有。」

接著伸手按著他的肩頭,深深看入他眼內道:「為師的成就,早曠古爍今,獨步魔門,將來唯一有希望超越本人者,非斑兒莫屬。不過人力有時而窮,將來假若有一天斑兒覺得前路已盡,便應拋開一切,晉修魔門數百年來無人敢試的種魔大法,諸死地而後生。唉!蒙某有幸,得遇傳鷹這絕代無雙的對手,長街一戰,今日之成,實該日之果。」

言罷含笑入滅。

當年之語,如猶在耳。

龐斑之所以善待楞嚴,實有感於蒙赤行待己之德。

魔功大成後,龐斑縱橫天下,想尋相捋之敵手而不可得,直到遇上言靜庵的情關,才感去路已盡,遂遵蒙赤行之囑拋開一切,把精神全投進晉修魔門近數百年來無人敢試的道心種魔大法里。

那是他一生中最黑暗和充滿負面情緒的日子。

當他因一著之差,大法難竟全功,心中充滿著不滿和對肉慾的追求與嫉恨的情緒時,忽然來了個浪翻雲,以人為鑒,頓使他有若立地成佛般,徹底脫離了種魔大法黑暗邪惡的一面,由魔界踏進了道境,達至大法的至境。

由那刻開始,他再不是以前的龐斑。

四周忽地逐漸明亮起來。

半邊明月破雲而出,在虛黑的夜空展露出無與倫比的仙姿玉容,照亮了他的路。

浪翻雲這時潛回憐秀秀的房裡。

憐秀秀醒轉過來,擁被起坐,驚喜道:「翻雲!」浪翻雲取出酒壺灌了三大口清溪流泉後,坐入椅內,舒適地挨在椅背道:「水月大宗不愧東瀛第一高手,我要借秀秀閨房靜坐一會才行。」

憐秀秀失色道:「翻雲不是受了傷吧?」

浪翻雲笑道:「他仍沒有傷浪某人的資格,但卻費了我不少氣力。」

憐秀秀鬆了一口氣,道:「那不若到秀秀的被窩睡一覺。」

浪翻雲像回到當年與紀惜惜夜半無人私語時的光陰,心頭流過一陣暖意,含笑道:「讓我先哄秀秀睡好,才打坐入靜吧!」心中暗嘆,深惜已錯過了殺死單玉如的最佳良機,現在她知道行藏敗露,定會改變策略,立即對付朱元璋。

單玉如真是厲害,在那種劣勢下仍有脫身的方法。

單玉如一手扯掉韓柏的頭罩,欣然笑道:「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韓公子怎也想不到會落在本教主手上吧!」韓柏仰躺床上,手足均被來自單玉如身上的特製衣帶捆個結實,粽子般不能動彈。

這是一間女性的閨房,雖說在皇宮之內,但單玉如既放心把他帶來,自不虞會被人找到。

其實連單玉如也不知道,他的魔種根本不受任何外力約束,以單玉如驚人的功力,亦只能使他身體麻痹了片刻。

問題在於他剛挨了直破天那記凌厲的矛風,一時真氣與經脈仍未流轉暢順,亦沒有自信可震斷身上不知用什麼材料織成的捆縛,才不敢發難。

而且以單玉如的身手,只要他略有異動,會立生感應,故他未到最後關頭,絕不敢冒險行動。

他苦笑道:「為何你不一掌劈死我,豈非一了百了,難道教主看上了韓某,想先嘗點滋味甜頭嗎?」

單玉如一陣嬌笑,媚態橫生,真可迷死所有男人。

旋掩嘴白他一眼道:「你莫要胡思亂想,乖乖答本教主幾個問題,人家會給你一一個痛快。否則廢去你的武功,再把你閹了,才脫光衣服把你放在金陵最大的市集,看你還怎生做人?」

韓柏見她巧笑倩兮說出這麼狠辣殘忍的話,又確是句句命中自己要害,嘆了一口氣道:「教主問吧!本人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單玉如愕然道:「你像是一點都不害怕的樣子呢!」無論她說的話含意如何,她總是那樣柔情蜜意,款款情深的樣兒,每個表情都是那麼楚楚動人,風姿綽約,使人感到縱是被她殺死,那死法亦會是醉人甜美。

韓柏惱道:「怕有什麼用?快問吧!本公子沒有時間和教主閑聊。」

單玉如既好氣又好笑,不過想起夜長夢多,哪還有心情和他計較,柔聲道:「浪翻云為何會知道本教主隱身坤寧宮內?」

剎那間韓柏明白了過來,同時知道自己現在的答話非常重要,因為單玉如仍未知道允炆和恭夫人的秘密已被識破,現在只因浪翻雲尋上門來而生出懷疑的心。

他的魔種倏地提升至最巔峰的狀態,想也不想道:「你問我,我去問誰呢?不過聽說龐斑今晚要去對付鷹緣活佛,他自有來皇宮的理由。」

單玉如一震道:「鷹緣活佛?」

韓柏皺眉道:「怎麼啦,連活佛在太監村的事你都不知道嗎?」

單玉如沉吟起來,忽地舉起右手,按在韓柏心窩處,微笑道:「只要本教主掌勁吐出,保證十個韓柏都要立斃當場,韓公子信是不信呢?」

韓柏心中叫苦,應道:「當然相信!」單玉如輕輕道:「本教主問一句,公子只須答是或否,若有絲毫猶豫,又或本教主認為你在說謊,今世你再不用見你的什麼秦夢瑤、月兒、霜兒了。」

韓柏喜道:「快問吧!我定會不給你真答覆,那就可痛快地死掉了。」

單玉如為之氣結,亦暗罵自己胡塗,因為對韓柏來說,他如今最佳的結局莫如痛快死掉。

可是她卻沒有把手掌收回來,淡淡一笑道:「好!走著瞧吧!」秀眸厲芒一閃道:「朱元璋知不知道我在宮內?」

韓柏含笑望著她,果似視死如歸,堅持到底。

單玉如「噗哧」一笑道:「早知韓公子會充硬漢子的了。」

縴手輕按,一股真勁送入韓柏心脈處,再千川百流開枝散葉般往韓柏全身經脈衝去。

韓柏渾體劇震,整個人捲曲起來,連隱藏起穴道已解一事都忘了。

原來勁氣到處,有如毒蟻咬噬,又癢又痛,那種難以形容、攢心嚙肺、蝕入骨髓的難過和痛苦,鐵打的人都禁受不起。

單玉如花枝亂顫般笑起來道:「難怪你有恃無恐,原來竟能自行沖開了本教主的點穴手法,唉!真是可惜,給人家一下子就試出來了。」

「啪!」的一聲,裝載著假盤龍杯的布袋由他懷裡掉了出來,落在床上。

單玉如微一錯愕,伸手一摸,臉色微變道:「這是什麼?」

此時韓柏又另有一番感受,一陣椎心蝕骨的酸癢劇痛後,小腹一熱,單玉如的真氣竟全給他似佛祖收妖般吸到丹田氣海入處,不但再不能作惡,反治好了直破天剛造成的真氣激蕩。可見魔種確有能剋制任何魔門功法的特性。

他當然仍扮作痛苦萬分的樣子,啞聲呻吟道:「你能否先解去我的痛苦?」

單玉如皺眉道:「你若合本教主滿意,本教主自然會解開這毒刑。」不待韓柏說話,早探手取出假杯。

不知為了什麼原因,單玉如微一愕然,失聲道:「這東西怎會到了你身上?」

韓柏偷眼一瞥,心中大奇,何以她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從容鎮定,竟會為這一隻杯而動容變色呢,同時又知道她以為自己正痛苦不堪,所以並不改易自己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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