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十四 門掩黃昏 第四章 殷殷話別

秦夢瑤修長纖美的身形,不徐不疾地在通往雞籠山的小徑漫步而走,神色寧恬。

雪花落到她頭頂上,便像給一隻無形的手撥開,落到一旁去。

她的心靈澄明通透,不著半點塵跡。

再沒有半點人事能留在她心上。

離開了慈航靜齋不到兩年工夫,已有無數的事發生在她身上,對她衝擊最大的,自然是被魔種使她的劍心通明失守,身不由己下與韓柏熱戀起來,直至失身於這男子。

命運確是難以逆料。

那並非她挑選的方向,可是當她為道命須如此時,卻欣然投了進去,還感到至高無上的享受,體會到男女之情的甜美滋味。

而縱使不願意,她終於通過韓柏,窺看到戰神圖錄的秘密。那對她的衝擊,絕不會下於與韓柏的相戀。

對她這自少修習禪道的方外之人來說,那等若偷看了天道的秘密,亦使她一時失了方寸。

所以剛和韓柏歡好後,她更是慧心失守,破天荒地向韓柏大發嬌嗔,撒嬌撒嗲,更抵受不住韓柏的親熱廝纏。

幸好她仍能以無上定力和智慧,憑著幾個時辰的靜修,成功地把戰神圖錄深奧難明的內容豁然貫通,融入了她的慧心裡,臻達劍心通明大圓滿的境界。

她的精神亦提升至一個前所未有,不能言傳的層次。

現在她只想拋開一切,返回慈航靜齋潛心修為。

再不管人世間任何事情。

通過韓柏,她得到了夢寐以求的一切。

她從未想過,會由這種方式讓她接觸到天地之秘。

到了此刻,她終於體悟到言靜庵送別時囑她「放手而為」這句話中蘊藏著的無上智慧。她對言靜庵和韓柏均生出了深刻和沒有保留的感情,但那已給她提升至一個超然於世俗塵心的層次了。

她不拆開言靜庵給她的遺書,還把它贈給韓柏,正是以具體的方法,向兩人表達了那微妙難言的關係。

到此刻她已心無半絲牽掛,只待完成了師門的使命後,她會如對韓柏所言,返回靜齋,告別這曾使她戀棧迷醉的塵世,就像當年的傳鷹,把岳冊交反蒙義軍後,飄然而去。

現在還有幾件事,使她仍未能抽身而退。

靜齋的心法本以守為主,無跡勝有跡。

不過此刻的她完全超離了這層次,不受任何拘束,要攻便攻,說守就守,所以才有破天荒向水月大宗和藍玉挑戰一事。

華宅在望。

秦夢瑤腳步不停,轉瞬來至宅門前。

當她拿起門環時,她倏地感覺到龐斑,而龐斑亦感覺到她。

「當!當!」門環叩在門上,聲音遠遠傳入宅內。

大門咿呀一聲,打了開來,一個老僕訝然現身,尚未說話,秦夢瑤淡淡道:「告訴夜羽兄,秦夢瑤有事求見。」

那老僕還沒來得及答話,人影一閃,方夜羽出現在老僕身後,一臉難以掩飾的驚奇道:「怎麼也想不到夢瑤會來找在下。」

老僕退了開去,剩下兩人面面相對。

秦夢瑤深深看了令他心顫神搖的一眼後,柔聲道:「方兄,陪夢瑤走兩步好嗎?」

方夜羽回覆平日的瀟洒,點頭道:「那是方某求之不得的事,想到那裡去呢?」

秦夢瑤微微一笑道:「來吧!隨便走走!」轉身便去。

方夜羽百感交集,有點茫然地追到她身旁,與她並肩而行,朝山上走去。

兩人踏著皚皚白雪,漫步山中小路,樹上掛著的雪花晶瑩悅目、變幻無窮,使人盡滌塵俗之念。萬籟俱靜,只有腳下的疏鬆白雪咯咯作響,和柔風拂過時,林木沙沙的響聲應和。

方夜羽嗅著秦夢瑤醉人的體香,心頭出奇地平靜;所有鬥爭仇殺,甚至不世功業,在此刻均與他全無半點關係。

秦夢瑤神情寧恬,沒有半絲波動,就若一個深不見底的靜潭。

方夜羽感到前所未有的意適神逸,柔聲道:「夢瑤會怪在下親自對你下殺手嗎?」

秦夢瑤轉過美得使他目炫的俏臉,微微一笑道:「怎會哩!夢瑤還為方兄內心的痛苦和掙扎感到憐惜呢!」方夜羽一震道:「夢瑤終於肯認同在下的愛意了。」

秦夢瑤欣然一笑,沒有答話,直至走過了方夜羽曾和龐斑來過的小亭,到了山頂一處高崖邊沿,俯瞰著金陵壯麗的城市雪景時,才停了下來,溫柔地道:「方兄打算何時返回塞外呢?」

方夜羽從容笑道:「若夢瑤答應陪方某回塞外終老,方夜羽立即拋開一切,現在就走!」秦夢瑤莞爾道:「方兄說笑了,夢瑤已是韓家的人,怎能拋下夫郎,隨你歸去?」

方夜羽微笑著深深的瞧她道:「方某才不信那小子能纏著你的仙心,唉!事實上方某亦無此異能。」

接著面對虛曠的崖外空城長長吁出一口氣道:「事實上這人世間,根本沒有男子可配得起你了。」

別過頭來,誠摯地道:「敢問仙子今後又是何去何從?」

秦夢瑤知他眼力高明,看破了她已臻仙道之境,再不受人世間情事影響,才有此問。事實上自己對這文武雙全的年輕男子,亦不無好感之意,不忍瞞他,淡然道:「此間事了,夢瑤便返回靜齋,專志修行,再不踏足人間俗世。」

方夜羽呆了一呆,望往雪羽茫茫的大地,忽地仰天一陣長笑,像解開了所有郁怨般,但其中又蘊含著無盡的傷情。

兩人默然並肩而立。

天上雨雪綿綿。

方夜羽心頭一陣激動,卻以輕柔的語調道:「夢瑤這次來找我,有什麼吩咐呢?」

秦夢瑤平靜地道:「你我間總是曾經交往,夢瑤與紅日決戰前,怎能不來向方兄道別呢?」

方夜羽心中一顫,假若秦夢瑤立即挑戰紅日法王,還把他擊敗了,那今晚鬼王府之戰,除非由龐斑出手,否則將無人可應付秦夢瑤。因為唯一有資格的里赤媚會為鬼王而無分身之術。

秦夢瑤看似輕描淡寫,但三言二語,每個行動,均深合劍道攻守兼備的要旨。

所以她若有請求,他想不聽亦是不行。

秦夢瑤怎會看不穿他的心事,溫柔地道:「千萬不要因夢瑤而感到為難,好嗎?」

方夜羽苦笑道:「夢瑤有話請說。」

秦夢瑤恬然道:「魔師既臨,以他通天徹地的大智慧,必已清楚把握到京師的形勢,方兄是否還要大動干戈,弄至幾敗俱傷,白白便宜了單玉如,而我們雙方只有寥寥數人能保命逃生呢?」

方夜羽沉吟了一會後道:「在下明白夢瑤是一番好意,可是現在我們是勢成騎虎,而且裡面牽涉到不可解的私人深仇,縱使師尊出言,恐亦改變不了他們的心意。何況師尊絕不會如此插手此事。」言罷沉吟不語,顯是心中為難。

秦夢瑤輕描淡寫道:「不要說藍玉,假若方兄知道單玉如把胡惟庸也出賣了給朱元璋,或會重新考慮夢瑤的提議。」

這幾句話若晴天霹靂,轟得方夜羽虎軀劇震,色變道:「什麼?」

要知方夜羽這次來京圖謀,本有七、八成把握。

這個由西域聯軍,配合明室文武兩方最重要的兩個人物:藍玉和胡惟庸,再加上倭子派來的刀法大家水月大宗,實是無懈可擊的組合。

雖說各懷鬼胎,但在計畫成功前,為了重要的利益,四方勢力確是合作無間的。

誰知背後藏著的單玉如才是最厲害的人物,透過允炆得到了最大的利益,連楞嚴都受不住威逼利誘,投靠了她。

本來這也無話可說,只能佩服她的手段,而方夜羽他們至少亦完成了使明室無力西進的基本目標。

但假若藍玉和胡惟庸全塌了台,水月大宗又飄忽難測,他們這支西域聯軍頓時成了孤軍,再沒有藍玉和胡惟庸給予的方便和掩護,而由此返回西域又是長途跋涉,任他們如何強橫,若朱元璋或單玉如蓄意置他們死地,能有多少人活著回去,可真是非常難說呢。

在這種複雜無比的形勢下,他們又怎能再樹立鬼王和怒蛟幫如此強大的敵人呢?

方夜羽凝神瞧著秦夢瑤,這仙子亦深深回望著他,眼神清澈如水,不含半分雜質,似如雨泓無底的深潭。

方夜羽深吸一口氣,點頭道:「到這刻才清楚夢瑤對方某真有憐惜之意,若沒有這個消息,我們可能全軍盡沒,仍未知道是怎麼一回事。」

秦夢瑤仍是那淡雅如仙,飄逸若神的樣子,俏臉閃動著不染一塵的聖潔光輝,柔聲道:「夢瑤的話至此已盡,今番別後,可能永無相見之期,夜羽你珍重了。」

移步退了開去,又盈盈甜笑道:「里赤媚與虛先生一戰,勢所難免;年憐丹作惡多端,天理難容,只有血才能清洗;鷹飛雖是方兄好友,淫行亦令人髮指。幾此均牽涉到私人恩怨,非你我所能阻止,便看命運如何安排吧!舍此之外,都是各為其主,沒什麼好怨的了。」

方夜羽哈哈一笑道:「我與韓柏間卻不知究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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